话说“祭侄帖”
这一年 ， 平原太守颜真卿50岁了 。“五十而知天命” ， 50岁是个人生的重要年头 ， 要是做寿就该称为“大寿” ， 但凡家里有点条件的都难以免俗 ， 且颜真卿也是个不小官员 ， 还以书法家闻名于世 ， 没点动静似乎说不过去 。 但颜真卿生性淡泊 ， 为人清高脱俗 ， 素不喜欢做寿这种俗事 ， 加上做官清廉 ， 囊中羞涩 ， 也没那么多闲钱来折腾 。可是夫人孩子却执意要给他做寿 ， 实在拗不过家人 ， 颜真卿只好发话说：国难当头 ， 一切从简 ， 寿辰之日 ， 一碗长寿面而已 ， 其他下人磕头即可 ， 不得再生枝节 ， 徒费钱帑 。 颜真卿无心做寿 ， 更重要的是因为他还惦记着一件事 ， 他的堂兄常山郡(河北正定县西南)太守颜杲卿及其从侄颜季明还困守危城 ， 被安史叛军团团包围 ， 正在昼夜苦战 ， 孤立无援 ， 已快到弹尽粮绝的地步 。夜里 ， 颜真卿做了个噩梦 ， 常山城破 ， 叛军疯狂屠戮 ， 尸横遍野 ， 堂兄和侄子满脸是血 ， 力战而死 。 惊醒后他浑身大汗淋漓 ， 再也难以入眠 ， 索性翻身下床 ， 洗一把脸 ， 就在庭前舞起剑来 。 几趟剑舞下来 ， 已是微微出汗 ， 便轻轻耍了个剑花 ， 收势了 。 见得天色依然太早 ， 就在案几上铺开纸张 ， 挥毫练字 。 颜真卿的字方严正大 ， 朴拙雄浑 ， 大气磅礴 ， 时人称如“荆卿按剑 ， 樊哙拥盾 ， 金刚嗔目 ， 力士挥拳” 。 平时多有人索他墨宝 ， 但因军务繁忙顾不上 ， 趁这会儿略有闲暇 ， 也写他几笔 ， 以还文债 。说话间 ， 天已放亮 ， 夫人前来催饭 ， 颜真卿笔下正酣 ， 推说写完再食 。 这时 ， 突然闻得衙外马蹄声声 ， 銮铃作响 ， 一军士急急忙忙送来前方战报 。 打开一看 ， 醒目大字 ， 字字惊心：正月八日 ， 常山城池陷落 ， 太守颜杲卿、子颜季明及众将士壮烈殉国 ， 取义成仁 。读完战报 ， 颜真卿不禁一阵天旋地转 ， 心如刀绞 ， 老泪纵横 ， 强压着悲愤 ， 没有哭出声来 。 更可悲的是 ， 颜杲卿父子尸首无存 ， 连入土为安葬入祖坟都没有可能 。 过了好长时间 ， 他才镇定下来 ， 强忍悲痛 ， 一面命全府立即举丧祭奠 ， 一面派长侄泉明带人去常山寻找颜杲卿父子尸骸 。辗转两年 ， 千辛万苦 ， 只寻得颜季明首级与颜杲卿一足 。 面对从侄颜季明首级 ， 颜真卿五内俱焚 ， 痛不欲生 ， 但人死不能复活 ， 我还能为侄子做些什么？他屏退左右 ， 关起门来 ， 凝思片刻 ， 挥动大笔 ， 缓缓写下“祭侄季明文稿”几个刚劲大字 。“惟尔挺生 ， 夙标幼德 。 宗庙瑚琏 ， 阶庭兰玉 ， 每慰人心 。 ”写下这几句话 ， 侄儿颜季明的形象似乎又出现在眼前 。 他人物俊朗 ， 多才多艺 ， 生性敦厚 ， 少有大志 ， 是颜氏子侄里最出色也最为家人看好的一个 ， 颜真卿也非常喜欢他 ， 期望他将来有一番大作为 ， 没想到如今竟是阴阳两隔 ， 战死沙场 。 更可恨的是 ， 叛军疯狂进逼 ， 太原节度使居然拥兵不救 ， 以至城破人亡 ， 于是他悲痛欲绝地又写下“贼臣不救 ， 孤城围逼 ， 父陷子死 ， 巢倾卵覆”几字 。想我满门忠烈 ， 一心报国 ， 虽赴汤蹈火 ， 亦义无反顾 ， 但为什么让风华正茂的季明走在我这个老头的前边 ， 即使拿一百个我 ， 也无法把你换回来了 ， 我心里恨呀！悲愤交加 ， 情不可抑 ， 眼泪和着墨迹 ， 就变成这样一段痛彻心肺的文字：“天不悔祸 ， 谁为荼毒?念尔遘残 ， 百身何赎?呜乎哀哉! ” 写至枯笔 ， 不及蘸墨 ， 更显得苍劲流畅 。人固有一死 ， 无非鸿毛泰山 。 季明贤侄你死得其所 ， 重于泰山 ， 我等“抚念摧切 ， 震悼心颜” ， 感到巨大悲痛 ， 也将永远怀念你 ， 愿你早日安息 ， 请享用这些祭品吧!写毕 ， 颜真卿通视全篇 ， 见墨色因停顿初始 ， 黑灰浓枯 ， 多所变化 ， 兼之使用一管微秃之笔 ， 字体遒劲有余 ， 圆润不足 ， 且多处涂抹 ， 勾勾画画 。 但他不愿再重新誊过 ， 因为即便再看一遍都会使自己心悸神痛……哀思郁勃与大义凛然相结合 ， 悲愤激昂与忠烈节义共震荡 ， 被后人誉为“天下行书第二”的《祭侄帖》 ， 就这样横空出世 ， 应运而生 ， 成了中国历史上不可多得的书法名帖 。1200多年后的一天 ， 我恭恭敬敬地站在台湾故宫博物院陈列的《祭侄帖》面前 ， 细细赏玩瞻仰 。 虽岁月流逝 ， 沧海桑田 ， 但见宝帖仍纵笔豪放 ， 一泻千里 ， 神采飞动 ， 姿态横生 ， 字字雄奇 ， 满纸深情 。 似见得颜季明父子威武不屈 ， 凛然赴死；颜鲁公挥笔祭侄 ， 血泪而成 。 不禁思接千古 ， 肃然起敬 ， 高山仰止 ， 心向往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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