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小|本周之星 | 胡德江:牛儿还在山坡上吃草( 二 )


生产队长心肠软 , 看不惯我家每年借牛犁地误农时 。 又分给我家一头牛 , 那是头黄牯 , 看上去憨厚温和 , 不像别家公牛扭头甩股脾气暴 。 爹把它领到手那天 , 走路屁颠屁颠的 , 晚上自己把自己灌醉 。
我悄悄进牛圈去看黄牯 , 黄牯毛光水华 , 威武站立着 , 与我家那破旧的偏刷牛圈背景极不相称 。 黄牯瞭我一眼 , 点了个头 , 出了口气 , 好像和我打招呼 , 不认生 。 我自信地摸他的头 , 它用头轻轻拱我的身体 , 似曾相识 。 我把脸贴在它的脸上 , 它一动不动 , 随我亲近 。 我跑回家 , 偷偷爬阁楼 , 往囤箩里舀了一碗苞谷 , 转身跑去喂黄牯 。 黄牯眼睛盯我一会 , 然后低头吃着那一碗粮食 。 黄牯好像没有这样单单纯纯吃上一碗粮食 , 津津有味咀嚼 , 不时抬头看我 。 我对它说:“黄牯 , 以后我们是一伙了 , 以后我还要偷粮食喂你 。 ”黄牯好像听懂我的意思 , 又用头轻轻拱我 , 等黄牯吃完粮食 , 我才转身回家 , 回头看 , 黄牯把头伸出牛圈门口看我走远……
那时 , 我们读书懒散 , 放牛比上学自在 。 我时常躲学 , 骑黄牯爬坡 , 黄牯的背宽广厚实 , 肩包像座小山 , 我躺在牛背上 , 抱住黄牯的肩包 , 哪怕坡陡路跌 , 也安全可靠 , 甚至可以在牛背上睡觉、做梦 。 山坡是黄牯的天堂 , 黄牯很欢乐 , 自由自在 , 摇着尾巴吃草 。 我也自由自在 , 躺在草地上 , 看云朵 , 看远方 , 看那山风吹响的苞谷林 , 遥想牛与苞谷、爹妈与牛的关系……我不会想到黄牯会走远 , 等到太阳落坡 , 我起身唤黄牯 , 它就会自然而然在太阳落坡的地方出现 , 听到我的呼唤 , 它会随着声音走来 , 轻轻拱我的身子 , 我会爬上他的背 , 它就会踏上回家的路 。
黄牯高大威武 , 吃得做得 。 放牛不能满足它的胃口 , 我要一边放牛一边割草 。 盛夏 , 放牛割草要起早 , 不等太阳露脸 , 我们就踩着清晨的露水爬坡 , 大家都想抢先一步 , 发现一坡坎好草 , 就能割上威武的一背架草 。 背架 , 过去是农家背粮草的用具 , 那时割草 , 一背架草 , 是爹妈或整个寨子里的人评判谁家娃娃有出息、牛是否壮实的标志 。 看谁家娃娃有出息 , 看谁家牛儿是否壮实 , 就看一背架草 。 所以 , 抢先一步 , 发现一坡坎草 , 割一背架草 , 是我们最大的理想 。 有时 , 一坡坎草 , 被人发现 , 悄不着声 , 待明天起个大早 , 一个人不声不响割走 。 有时 , 一坡坎草被我们同时发现 , 我们会大打出手 , 为一背架草争强好胜 。 赢了的 , 一口气割完一坡坎草 , 背起一背架草威武回家 , 去接受爹妈的夸奖 。 输了的 , 捂着皮青脸肿的脑壳 , 悄悄把背架换成背箩 , 把草装疏松 , 提心吊胆回家 , 怕爹妈看出破绽 。 我就是失败的那一个 , 有次 , 为了一坡坎草 , 我和村里的放牛娃大打出手 , 挨了他一石头 , 脑壳打“冒烟”了 。 我坐在地上动弹不得 。 眼睁睁看着人家“刷刷刷”爽快割草 , 眼睁睁看人家背上一背架草威武回家 。 我一个人捂着头 , 坐在地上等天黑 。 月亮出来了 , 我一个人偷偷钻进苞谷林 , 狠心掰了十来个苞谷喂黄牯 , 只见黄牯在清光光的月光下 , 大口咀嚼苞谷棒子 , 嚼得黄牯垂涎三尺 , 露齿大笑……我对黄牯说:“今天输了 , 明天定赢一背架草给你 。 ”黄牯伸长脑壳想亲我 , 碍于它那一嘴的垂涎三尺 , 我避开了 。 我勉强割了几把草 , 把背架扔了 , 换成箩筐 , 装草时作假 , 在箩筐底下支撑几根蒿枝杆 , 勉强撑起一箩草 , 跟在黄牯后面回家 。
不等天亮 , 我踩着月光 , 赶着黄牯上山坡 , 我发现一坡坎草 , 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 没有人和我抢草 , 然而我割草飞快 , 我要割一背架威武草回家 。
到家 , 爹妈没有夸奖我 , 也没有惩罚我 。 只问一句:“有人告你偷苞谷喂牛 , 有这事吗?”我扭头说:“没有 。 ”爹妈再没说什么 。 我撒了谎 , 没有勇气“一人做事一人当” 。 过几天 , 爹被放了电影 , 我抱着黄牯的头哭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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