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离开清华经管学院四年后毕业生对高考体系反思( 三 )

一位离开清华经管学院四年后毕业生对高考体系反思
3. 对美的感受力的缺失我大二那年 , 在CTMR(批判性思维与道德推理)课的第一节大课上 , 杨斌老师问了大家一个问题:回顾你之前的人生 , 哪一个瞬间对于你来说是一个Critical Moment 。 有很多同学分享的moment和报志愿、高考有关 。 但我当时举起手 , 站起来 , 跟在场的所有同学分享了一个听起来一点也不Critical的瞬间 。 那是在我高考复读那年的一天傍晚 。 我骑着车经过中关村四环路口 , 发现那天的落日特别美 。 就好像云的岛屿浮在一片金红的海上 。 我于是站在路口呆呆地看了很久 , 一直看到那片金红色消失 。 在看落日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件事:从我身边经过的那么多人里 , 没有一个人停下脚步 , 甚至没有一个人抬起头望向天边 。那个瞬间向我提出了一个我直到今天还在思考的问题:那天的落日那么美 , 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停下脚步抬头去看?思考了这么多年之后再回过头看那个瞬间 , 我觉得答案是很简单的:因为它没用 。 在加州的有一段日子里 , 我突然很喜欢读《庄子》 。 《庄子·逍遥游》里有一个故事 , 说姑射山上有一个神人 , 不食五谷 , 吸风饮露 , 乘云气 , 御飞龙 , 而游乎四海之外 。 一个叫肩吾的人听说了这个神人 , 就觉得这不是扯淡吗?你不吃饭 , 飞到云里去 , 有什么用呢?肩吾的朋友连叔就嘲笑他 , 说眼盲的人即使是最漂亮的文章摆在眼前也看不到 , 耳聋的人即使是最好听的音乐他也听不到 , 而“岂唯形骸有聋盲哉?夫知亦有之 。 ”——你不是眼盲耳聋 , 你是心盲智聋啊 。 现在想来 , 那些人看不到日落 , 是因为他们的心是盲的啊——他们只能看到围绕在他们身边那个小的 , 由能给自己带来实际利益的事情构成的Bubble里面的东西 , 看不到这个bubble之外更大的世界 。然而这也不能怪他们 。 我又何尝不曾陷入过那种状态中呢?想要在高考标准中胜出 , 你是没有做无用之事的时间的 。 想要在给定标准下寻求最优解 , 首先要做的就是把一切和给定标准无关的 , “无用”的东西排出掉 , 不让它们占用时间资源 。 在这样的环境里 , 无用之事不仅是多余的 , 而且几乎会被认为是“不道德的” 。 我从小喜欢读书 , 最早是读小说 , 后来开始读哲学、历史之类 。 不过从初三开始 , 与考试无关的书就一律被我的父母认定为“闲书” , 读起来是浪费时间而百无一用的 。 因为害怕被父母发现 , 我是高二那年一个人半夜躲在被窝里把台灯蒙在被子里读完的《西方哲学史》(因为我的屋门上有一个透光的玻璃 , 不用被子蒙住光的话会被爸妈发现……) 。 尽管如此 , 我深知自己在北京长大 , 已经是生活在了相对宽松的环境里 。 我在高一历史课上躲在课桌下面偷偷读《新全球史》的时候 , 我的历史老师看见了不但没有骂我 , 反而在下课后悄悄对我说那本书很好 , 你可以拿到课桌上面看 。 在大城市之外的地方 , 情况要糟糕很多 。 本科毕业后那个暑假 , 我跟着“会饮沙龙”项目到某县城重点高中做了一个相当于高中版的CTMR课的公益教育项目——当时有一个特别聪明有想法的学生 , 她告诉我她非常喜欢读书 , 但是学校老师是根本不让带课外书来的 , 老师见一本撕一本 。 我听了觉得非常心疼——想想看 , 当“读书”在一个名叫“学校”的地方被认定为需要惩罚的“非法行为” , 我们的学校体系难道不应该自我反思吗?我在清华经管所接触到的教育理念 , 是对前高考时代生存环境的反思 。 我们二字班经管学生入学的第一课就是听钱院长讲“无用知识的有用性”——即求知之时不要短期功利主义 , 而应该跟着自己的好奇心去学那些也许在短期内看起来无用的重要知识 , 并相信这些知识总有一天会在你的某一个人生阶段变成“有用”的 。 这个教育理念给我带来了很大的启发 , 让我认真对待经管的通识教育课 , 追随自己的好奇心选修了法学双学位 , 去读书 , 去接触戏剧和艺术 , 并一步步找到自己的人生方向 。不过 , 毕业四年后再看“无用知识的有用性”这句话 , 我觉得它依然是有局限性的 。 拿这个理念做一个经管学院的教育也许够用了 , 但如果想要培养出能创造出美 , 创作出好的故事的艺术家 , 这个理念是不够的——因为它归根结底还是要回到一个“有用性”上 。 即:即便“求知”是由着好奇心的 , 也只有当这些知识有朝一日变成了“有用的” , 它们才有价值 。 而我想提一个听起来有点Radical的观点 , 艺术创作需要寻求“有用知识的无用性” 。 即:任何一个门类的艺术创作都是会用到一些知识/技能的 , 这些知识和技能本身是“有用”的 , 但决定作品艺术性的是创作者如何将这些有用的知识放在一个不以“有用”为目的的情境之下 。 当然 , 这并不是说艺术就不可以有用 , 也并不是说搞艺术就要拒绝商业价值 。 实际上 , 我下一个人生阶段很重要的职业目标就是想办法为有才华的创作者们找到能够把他们的创作转化为商业价值的方式 。 但是我认为在创作过程中 , 创作者一定需要把作品本身当作目的 , 而不仅仅是当作实现某种其他目的手段——不管这种其他目的是什么 。唯有这样 , 艺术作品才能够破除那些被“有用之事”框定的Bubble , 让观者/读者在短暂的瞬间走出那种心智上的“聋盲”状态 , 感受到美 , 与和自己无关之人的感受产生共情……At the end of theday, 对美的感知也许是对抗暴力、矛盾与压迫最后的庇护所 。尾声:以上是我对在经管四年里未能找到答案的三个遗留问题的思考和对“高考标准的后续影响”的反思 。 但找到了答案不意味着找到了解决方案 。 寻找这三个问题的解决方案 , 还需要未来很多很多年里 , 包括我在内的很多很多人一起努力 。 也许现在我们没有办法做出某种体系性的改变 , 但至少可以从反思开始 , 从解放自身开始 。写这篇文章的时候 , 正值庚子年新冠疫情之中 。 国内疫情已在中国人的共同努力之下基本被控制住 , 美国的疫情还在一个不靠谱的总统的无领导之下逐渐恶化 。 而我正准备离开生活了四年的洛杉矶 , 回国开始下一段的人生 。 在这个时候写这篇文章 , 算是对过去四年思考感悟的一个总结 , 算是对经管四年的一个回答 , 也算是对未来的人生 , 未来的世界的一点希冀 。 与诸君分享 , 希望各位不管在哪 , 不管在做什么 , 生活中都能多一点快乐 , 多一点创意 , 多一点美 。 也希望疫情之后的世界 , 能少一些冲突 , 多一些和平 。 少一些焦虑 , 多一些内省 。 少一些排斥异己 , 多一些包容理解 。 少一些压迫 , 多一些公平 。 少一些限制 , 多一些自由 。最后 , 在这个对于所有与艺术、创意相关的行业从业者来说都格外艰难的夏天 , 也愿所有可以搞艺术的人相信 , 我们在做的事情非常有必要 。注:庚子年癸未月甲寅日于加州洛杉矶北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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