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什么都有意义的话,不是叫人喘不过气来嘛
来源:凤凰网文化我不喜欢主人公克服弱点、守护家人并拯救世界这样的情节 , 更想描述没有英雄、只有平凡人生活的、有点肮脏的世界忽然变得美好的瞬间 。——是枝裕和字里行间被书名吸引 , 买了一本书 , 《夏至将至》 。这是白水社出版的散文集 , 作者永田和宏先生是细胞生物学方面的权威 , 同时还是一位和歌诗人 。 文章围绕他与同为和歌诗人的妻子河野裕子的生活 , 记录日常点滴 。 书名取自永田先生知道妻子乳腺癌转移、大限将至时 , 所作的一首和歌 。过一日少一日与你的时间夏至将至影像和文字虽有区别 , 但这首和歌传达的感情和审视时间的方式 , 让我发现了某种自己想表达的理想形式 。散文中还有一段关于短歌的观点 , 虽然有点长 , 还请容我引用:和歌中基本不会言及悲伤、寂寞的感受 。 不言明 , 但让读者感受到 , 这就是短诗的基础 。 所以 , 让读者从简短的语句中感受言外之意 , 是短诗成立的前提 。 (摘自《时间之钟》)我想电影也应该尽量不直接言及悲伤和寂寞 , 而把那份悲伤和寂寞表现出来 。在创作电影时 , 我也希望利用类似文章里的“字里行间” , 依靠观众的想象力将其补充完整 , 让他们参与到电影中来 。 但如今作为前提的艺术影院陷入危机 , 看电影已经演变成去影城这样的大型娱乐场所“消费”的娱乐项目 。 面对这种现状 , 电影创作者不能一味唉声叹气 , 必须去探索怎样在这个新的场地与观众缔结关系 。讯息讯息真是一个很难对付的词 。 “请您简单谈一谈电影想向观众传达什么讯息 。 ”宣传新电影的时候 , 总是反反复复被问到这个问题 。真头疼 , 真头疼……我究竟有没有往电影中灌注什么讯息呢?在法国的一个小型电影节上 , 曾有人问我:“你经常被介绍为讲述死亡与回忆的导演 , 我觉得并不是这样 。 你一直在拍 '落在后面的人’ 。 你自己意识到这一点了吗?”在这位评论家告诉我之前 , 我并未意识到自己的“本质” 。 还有人对我说过: “ 你并不打算审判任何一个角色 ,这种不以善恶来区分的特点 , 与成濑巳喜男的电影有共通之处 。 ”这话让我颇为自豪 。 不过也是听他这么一说 , 我才明白自己为何喜欢成濑导演的电影 。 比起我能简单传达出来的讯息 , 这些评价更为深刻 , 深入我无意识的部分来理解作品的意图 。“诗并非讯息 。 讯息不过是刻意而为的东西 , 而诗是无意识的产物 。 ” 这是在某次座谈会上 , 我听诗人谷川俊太郎说的 。 如果作品中蕴含着称得上讯息的东西 , 那必定不是创作者所为 , 而是读者和观众发现的 。上周末 , 我为宣传新片《奇迹》 , 到仙台和福岛举办了放映会 。 这部电影的评价也许是我目前的作品中最正面的一部 。 但是(这与我上一篇所写的内容也一脉相承) ,我并没有说“看了以后请振作起来吧”之类的话 。假如真的有讯息(勉为其难用这个词)在传递交接 , 那我也不是传递者 , 而是接收者 。 我是去灾区倾听还沉睡在无意识中、尚未转化为语言的声音 , 探究我的作品和我这个创作者置身于“现实”中时 , 是否还经得起考验 。世界对你来说 , 电影和电视是什么?有时会遇到这种直抵本质、难以作答的问题 。“就是交流 。 ”近来 , 我都是这么回答的 。“不是为了表达自我吗?”对方继续追问 。 我不清楚其他导演的情况 ,但自从踏入这个行业 , 我就与“表达自我”这个词格格不入 。“你是那种外人琢磨不透你在想什么的人 , 反而从你制作的节目中看到了更多的感情 。 ”曾有一位初中同学这么对我说 。 这样看来 , 或许我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类似自我的东西 , 却借助具体的影像传达出来了 。 然而节目中表达的感情 , 只是针对某种特定的事物 。要在电影中以某种形式将感情表达出来 , 就需要一个电影之外、自己以外的对象 。感情是借由与外在事物相遇或冲突产生的 。看到眼前的风景 , 觉得很美 , 但这份美是属于我的 , 还是属于风景的呢?是以我为中心来看待世界 , 还是以世界为中心 , 将自己视作其中一部分?视角不一样 , 得出的答案会截然不同 。 如果说前者是西方视角 , 后者是东方视角 , 我无疑属于后者 。有句话叫“天地有情” , 这是我最尊敬的台湾导演侯孝贤先生经常写在色纸上的话 ,我也非常认同这个理念 。 这样的缘分让我感动 。并非我在孕育作品 , 作品也好 , 感情也好 , 早已蕴含在世界之中 。 我不过是将它们捡拾并收集起来 , 然后捧在手心 , 展示给观众看 。 作品是与世界的对话(交流) , 是认为这种世界观谦虚又丰富 , 还是将其视为创作者的无能呢?这种对立自来就有 。对话我昨天写道 , 作品不是自我表现 , 而是交流 , 那么今天再接着谈谈 。刚开始从事电视行业时 , 最常听到的要求是“要好懂”“让任何人都能看明白 。 ”有位电视台员工甚至曾满不在乎地说:“因为观众都是傻瓜 。 ”这是向人传达讯息的工作 , 自然会思考如何才能让对方认真倾听 。 既要选择讲述的措辞 , 也要考虑说话的顺序 。但是 , 不可能有任何人都懂的作品 。 我觉得这些想法是对语言和影像 , 或者说是对交流的过度自信 。也许很多人认为 , 电视就是把晦涩难懂的东西花五分钟解释清楚的媒介 , 但也有观点认为 , 电视要描述看似简单的事物背后的复杂性 , 因为世界如此复杂 。 正是由于无视世界的复杂 , 一味追求“易懂” 来巴结观众(虽然并非全部) , 才导致了电视和电影的幼稚化 , 进而脱离现实 。 “快点明白这个味道吧” , 这种大人引导小孩进步式的态度 , 不知何时已被视作创作方的傲慢 。那么 , 到底哪种态度才是认真与观众交流呢?“你要在心里想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去做 。 ” 这 是我入行之初 , 一位前辈送给我的话 。 以抽象的观众为对象去做节目 , 难以打动任何人 。 不管是母亲也好 , 恋人也好 , “像面对着一个人倾诉般去做 。 ”那位前辈想告诉我 ,不要试图表现作品 , 而是去对话 。的确 , 只要意识到这一点 , 作品就会自己打开门窗 , 清风自来 。 这股清风也会拂去我从“表达自我”中感受到的“自我终结感” 。我女儿现在三岁 , 拍《奇迹》时 , 我就想着这是等她十岁时让她观看的电影 。 我想对她说 ,世界如此精彩 , 日常生活就很美丽 , 生命本身就是奇迹 。纪录片有时 , 我也会借鉴其他导演的电影和电视剧来为自己的作品选角 , 但更多时候 , 都是参考能窥见演员真实状态的综艺节目或者访谈 。当然 , 也有演员觉得角色与自己的性格、环境、经历差距越大越好演 , 所以不能一概而论 。但一个角色并不是完全虚构的 , 即使在荒诞无稽的故事中 , 也是作为一个人呼吸、吃饭和奔跑 。如果完全脱离塑造了自我的肉体、声音和皱纹 , 演员便无法塑造角色吧 。更何况比起让演员在制片厂虚构的布景中演岀 , 如今更多的镜头都是在真实的街区或老旧的公寓中 , 以渐渐西沉的夕阳为光源来拍摄的(换作是我的话一定会这样做) 。只有接受这个现实 , 才能踏出电影创作的第一步 。 如果现在大部分电影都像过去一样在制片厂拍摄 , 而我又是制片厂的专职导演 , 三船敏郎、胜新太郎还是现役演员 , 我大概也不会有这样的想法 。 但现实是我在历史篇章翻过好几页 , 过去那种电影日暮途穷之后 , 才开始拍电影 。 夸张点说 , 探索适应这种情况的拍摄方式和演员的表演形态 , 也许是我的宿命 。过去也好 , 现在也好 , 有很多人评价我的电影非常纪实 。 这大概是因为我的工作经历始于拍摄电视台的纪录片 , 还拍了几部以缺乏表演经验的模特或孩子为主角的电影 。 这种看法也没错 , 但依我自己的分析 , 导演并非世界的支配者 ,全盘接受世界上存在种种不自由的事实 , 将这份不自由视为“有趣”的 因素 , 才是最好的纪录片形态 。死者“为什么总是描绘死者?”从处女作《幻之光》开始 , 就一再被问到这个问题 , 坦白说 , 我并没有分析过原因 。 但《步履不停》在法国公映期间 , 实在被问得太多了 , 我只好迫不得已试着回答:“日本与法国不同 , 在日本没有绝对的神 , 取而代之的大概就是死者吧 。 有句话叫’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要活得一生无愧 , 就需要‘死者’的存在 。”这个说法是偶然想到的 , 却赢得了强烈的认同 , 反倒叫我头疼 。 不过以后就可以用这个“神的替身说”来应付了 。“能写出人不死的情节才算合格 。 ”这句话是学生时代听到的 。 对创作者来说 , 在小说与电影上 , 这无疑是一个共通的准则 。 听上去可能有寻找借口的嫌疑 ,不过我可以自信地说 , 我从没借着描写某个人的死亡过程 , 来煽动剧中人物和观众的悲伤情绪 。在《下一站 , 天国》中是站在死亡的一侧来描写生命的宝贵 , 《无人知晓》也极力与死亡的过程和悲伤保持距离 。 虽然《后日》 中描写了死去的孩子回来与父母重新告别的过程 , 但主题并不是悲哀 。 在与死者相伴的时刻 , 这对夫妇才活了过来 , 享受到生的喜悦 。 我想展现在某种恐怖氛围下 , 他们丧失了生的本能 , 就像《步履不停》中树木希林女士饰演的母亲那样 。天使要是说“我喜欢电影节” , 多少有点惹人讨厌 , 但我还是要(斩钉截铁地)说:我非常喜欢电影节!准确地说 , 是有几个非常喜欢的电影节 。 排名第一的是西班牙的圣塞巴斯蒂安国际电影节 。 在日本也许还不太知名 , 但在欧洲 , 它是仅次于戛纳、 威尼斯、柏林电影节的历史悠久的大型电影节 。不过 , 我喜欢它的原因与此无关 , 而是因为东西好吃(这是重点) 。举办这个电影节的港口城市被誉为欧洲最美的海湾 。 电影节上 , 大家大白天就来到被称为bar的大众餐馆 , 点上几道小菜 , 站在吧台前喝起美酒来 。 我也会点上一杯姜汁汽水 。 这实在是十分美妙的时光 。紧随其后的是加拿大的多伦多电影节 。 这是个不在度假胜地 , 而在市内的电影院举办的市民电影节 。 观众并非评论家和片商 , 而是以普通人为主 。 电影节期间 , 众多铁杆影迷会向公司请假 , 购买联票每天前来观影 , 这是电影节的一大特色 。“这次的作品比以前的好多了 。 ”在异国他乡 , 有普通的观众过来这样搭话 , 真是叫人高兴 。能见到喜欢的导演和演员 , 也是电影节的一大乐趣(我是追星族) 。在荷兰鹿特丹 , 碰上过这样一件事 。 我在酒店吃早饭时 , 《柏林・天使之诗》的主演布鲁诺・甘茨来到我旁边的座位 , 把房门钥匙放在桌上后去取食物(是自助餐) 。 过了一会儿 , 台湾导演侯孝贤走到那张餐桌旁 , 他没有注意到钥匙 , 坐下开始用餐 。 该怎么办呢 , 提醒他一下吧——我正寻思着 , 布鲁诺回来了 。 两个人瞬间都愣住了 , 一动不动地看着对方 。 侯导马上明白了缘由 , 端起盘子打算起身让座 , 但布鲁诺制止了他 , 朝他眨了眨眼 , 换到别的餐桌去了 。 就好像电影的某个场景 , 而我恰巧目睹了故事开篇的瞬间 , 一整天都沉浸在幸福的心情中 。缺陷筹备电影《空气人偶》时 , 我收到了在仙台放映会上认识的一位学校老师寄来的信 , 信中夹着吉野弘先生的诗《所谓生命......》:所谓生命仅靠自身无法被完整创造出来诗从这一节开始 , 描绘了世界上每一个生命之间的牵连 , 然后在下面这一节鲜明地点出主题:生命自有缺陷需要他人来填满《空气人偶》的主角一如片名 , 是一个塑料制成的充气人偶 。 一天 , 这个人偶有了心智 , 动了起来 , 就是这样一个奇幻的故事 。 电影中有一幕 , 人偶的塑料不小心被扎破了 , 泄了气 , 她心爱的男子用自己的气息把她吹满 , 于是她空虚的心灵和身体都被填满了 。 诗的主题和电影的主题完美契合 。人总是希望通过努力来弥补自身的缺陷 。不论在现实中还是在电影中 , 这种努力一直都被视为美德 。 但是 , 仅仅依靠个人的力量能克服自身的缺陷吗?如果可以 , 那是否真的美好呢?这首诗似乎提醒我们重新审视自己的价值观 。我不喜欢主人公克服弱点、守护家人并拯救世界这样的情节 , 更想描述没有英雄、只有平凡人生活的、有点肮脏的世界忽然变得美好的瞬间 。想做到这一点 , 需要的大概不是咬紧牙关的勇气 , 而是不自觉地向他人求助的弱点 。 缺陷并非只是缺点 , 还包含着可能性 。 如此一想 , 就会看到这个不完美的世界正是因为不完美 , 才变得如此丰富多彩 。精神是时节的缘故吗 , 接连收到三份问卷调查 , 都是要我“选出三部看了让人精神倍增的电影” , 头疼啊头疼 。电影院是意志薄弱的人暗自饮泣的地方 ——这句话是太宰治写的吧 。 虽然不到那个程度 , 但我也不记得自己曾为了振作精神跑去电影院 。 我不喜欢观看让人厌世的作品 , 也不喜欢制作这样的电影 。 不过要让我在自己的作品中挑出一部能自信满满地推荐给别人、保证“看了会精神倍增”的电影 , 还真找不出来 。大概我在电影中追求的并非“使人振作”的精神状态 。如果运动员说“希望观众看了我们的比赛会精神倍增” , 这大概是出于善意 。 大家虽然嘴上不说 , 心里恐怕都把体育和被认定为“这才叫电影”的作品视作单纯的娱乐 , 所以才在重大场合谨言慎行 。 例如 , 运动员还得在“因为这是自己的职业” 或“因为快乐”之外 , 寻找其他的理由 。 这并非幸事 。 把它称作娱乐还是文化倒无所谓 , 不过 , 是把它视作生活基本需求之外仅供消费的东西(所以才有获取的自由) , 还是像欧洲对待足球那样 , 将它当作社会和市民的共同财产 , 一起花时间让它成熟起来 , 就大不相同了 。 如果选手和观众都是第二种态度 , 除了成绩以外 , 体育就不再有其他的目的 。和体育一样 , 电影也没有立竿见影的好处 。 用书打比方的话 , 电影并不是实用书 。也许不能让人精神倍增 , 但自有其价值 。 也可以认为 , 正因为不能让人精神倍增 , 才有价值 。在电影《奇迹》中 , 小田切让饰演的父亲对儿子说:“这个世界也需要无用的东西呀 , 要是什么都有意义的话 , 不是叫人喘不过气来嘛 。 ”只是 , 这被妻子“休了”的男人的自我辩解 , 观众听了也只当它是破罐破摔的说辞……但不管是电影还是这位父亲 , 太宰治都会表示支持吧 。
推荐阅读
- 虎子|B站UP主癌症卖惨风波:开宝马、吃海鲜、多平台开自媒体,真相到底是什么?
- 成都重庆外围城市消费水平是什么标准?
- 冷战爆发的真实原因是什么?被美国隐藏了70年
- 中国天眼捕获可疑信号,暂时不知是什么
- 空间的本质是什么?
- 特朗普说的Antifa到底是什么组织?
- “精准抓嫖”的锅根是什么?
- 不知道脱贫的标准是什么?
- 留学朝鲜:在朝鲜夜市吃烧烤是什么体验?
- 留学朝鲜:在朝鲜理发是什么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