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追“新冠”的人( 二 )
北京市疾控中心现场组主任医师赵芳红在仓库清点医疗物资。北京市疾控中心供图找出“密接者”在流调中 , 相比追溯感染源 , 寻找密切接触者是难度更大的任务 。名为密接者 , 实际上不乏陌生人 。 田祎介绍 , 曾有一位患者离开隔离点 , 在居家观察期间感染了家人 , 疾病潜伏期时 , 患者家人曾去过超市、商场、健身房、单位 , 在一同购物、排队、锻炼的过程中 , 与不少陌生人发生接触 。在素不相识的情况下 , 感染者无法帮助流调员指认密接者 , 这时 , 流调员要扮演侦探的角色 , 感染者的票据、手机中的支付记录、超市的录像 , 都成为“破案”的线索 。现场组主任医师赵芳红和同事有时还要前往现场 , 像福尔摩斯一样演绎患者的行踪、绘制小区与附近人流密集点的地图 。“我们要还原患者整个行动路线 , 找出哪些人与他们发生过密切接触 , 列出名单 , 以便第一时间进行医学隔离观察 。 ”赵芳红介绍 。 不同的病例 , 密接者数量不同 , 如果确诊者行动轨迹复杂 , 在多个城市活动、与大量人群交往 , 密接者可能超过百人 。还有更复杂的情况 。 根据方案 , 确诊者如果乘坐飞机 , 那么座位同排以及前三排、后三排的乘客均为密接者 , 然而 , 流调员时常遇见乘客调换座位的情况 , 一个位子上到底坐着谁 , 往往很难说清 , 这时 , 全机舱的乘客信息都要翻出来 , 挨个儿打电话确认;有时 , 作为线索的健康卡也不好用 , 除了各国语言带来的障碍 , 有的乘客还习惯连笔 , 一行字就是“一溜儿圆” , 一屋子的流调员盯着猜 , 到底写的啥?在流调队员们夜以继日的努力下 , 对密接者的管理 , 开始显示出直观的防控效果 。到3月18日 , 北京市各级疾控部门共找出3975名密接者 。 不少人在隔离观察期间发病 。 2月2日 , 北京新增32例新冠肺炎患者 , 其中有16人为此前确诊者的密接者;2月17日到2月20日 , 新增的15个病例 , 全部为密接者 。
北京数月的新发病例数据 , 像一条M形的曲线。 北京市疾控中心供图“M形”新发病例曲线当流调员们在前方寻找和“拦截”密接者 , 王小莉和同事们则在后方埋头于大量疫情相关情报 , 解读数据背后的信息 。“过去 , 我们关注疫情防控 , 对政策参与较少 , 这次 , 对数据的解读和评估 , 全程都在发挥作用 。 早期 , 我们利用模型预测疫情发展趋势 , 评估北京需要配备多少医疗资源;后期 , 通过对全国各地疫情监控 , 小范围、动态调整防控举措 。 将数据转化为策略 , 为政府提供支持 , 是科学、精准防控的基础 。 ”杨鹏介绍 。王小莉记得 , 自从北京出现首例患者 , 他们便开始预判北京的疫情态势 。“当时 , 市卫健委着手筹备床位 。 出于谨慎的考虑 , 他们想知道如果不采取任何防控措施 , 单日最大病例数会达到多少 。 我们基于武汉的数据进行推测 , 日最大新增量可能达到300 , 是一个比较惊人的数字 。 ”王小莉说 , 之后 , 北京部分定点医院开始准备病区、配备床位 , 并开始考虑重建小汤山医院 。 一个月后 , 小汤山医院启用 。在宏观层面 , 数据研判也发挥着作用 。3月23日 , 第一入境城市启用 , 所有目的地为北京的国际始发客运航班 , 均须从天津、石家庄、太原等12个指定入境点入境 , 检疫符合登机条件的旅客 , 方可搭乘原航班入京 。这一政策的背景 , 是疫情在全球层面的扩散 。 杨鹏的担忧成真了:“我们一开始就觉得会有全球大流行 。 这个病毒是全新的 , 能有效人传人 , 人群普遍缺乏免疫力 , R0比流感更高 。 ”如果将北京数月的新发病例数据整理出来 , 可以看到一条类似M形的曲线 。 M的前部分由外省输入病例和本地感染病例组成 , 后半部分则几乎全是境外输入病例 。2月29日 , 北京报告首批2例境外输入病例 , 之后 , 陆续有来自伊朗、意大利、西班牙、英国、美国的入境者确诊 。 一开始是个位数 , 到3月18日 , 一天增加了21人 。 王小莉有种看到希望又绝望的感觉:“本来病例数是在减少的 , 突然又多了起来 。 我们分析了北京的容纳能力 。 如果不加以控制 , 是没有足够地方隔离所有人的 , 也没有能力对全员开展核酸检测 。 ”疾控中心随即提出建议 , 重视境外输入风险 , 加强关口检测;酌情削减抵京国际航班数量 , 降低航班密度 。 后来 , 国际航班的入境停靠点变更为京外城市 , 这一建议得以落实 。3月23日 , 北京报告新增病例数为32人 , 达到了境外输入新增数的峰值 。 伴随着第一入境城市启用 , 次日开始 , 数字回落至5、6、4、3……到3月31日 , 新增病例数降至0 。
北京市疾控中心主管医师田祎和同事查看流调信息 。 北京市疾控中心供图“战时氛围”仍未散去4月30日 , 田祎终于接回了儿子 。 1月中旬 , 田祎和丈夫各自奋战在一线 , 无人照顾的小家伙被送回姥姥家 , 已经有三个多月没有见过妈妈 。相比临床一线的医生护士 , 疾控中心的工作者们像是一群“隐形人” , 罕为公众所知 。 与“新冠”搏斗的日日夜夜 , 酸甜苦辣 , 唯有自己知道 。一张巨大的桌子 , 码满了电脑和电话 , 像一个奇特的网吧 。 在北京市疾控中心 , 这样的会议室有很多间 。 疾控数据不可外传 , 不去现场的时候 , 赵芳红和同事们在这里办公 。 他们习惯了一个电话要四五次才能打通 , 习惯了被当作诈骗电话挂掉 , 习惯了说出“我们是疾控中心 , 向您核实一些个人信息”后 , 电话那头的人张口就骂 。“你要去理解他们 。 要核实的信息都是个人隐私 , 具体住址、身份证号 , 非常敏感 。 对方可能会怀疑你的意图 , 可能担心信息泄露 , 害怕影响自己的生活工作 。 ”赵芳红说 。 电话打不通 , 就重拨到接通为止;聊不下去 , 就换一个角度或者换一个人接着聊;对方情绪崩溃时 , 工作人员还要当起心理辅导员 。 他们曾试图联系一位国外的密接者 , 他留的电话是自己的中国员工 , 听到“您的老板是密接者” , 对方就害怕得号啕大哭 。 赵芳红的同事一直在倾听和安慰 , 电话打了一个多小时 。“我们理想的工作状态是 , 打一个电话 , 告诉对方‘你是密接者 , 3点下楼 , 有车接你去隔离点’ 。 事实上从没有这么简单 。 ” 贾蕾说:“这是一份和不同的人接触的工作 , 要承受不解和攻击 , 要付出理解和安慰 , 还要有很多人文关怀 。 ”她记得 , 曾有一位7岁的小朋友 , 被确诊的家人感染 , 出院后又复阳了 。 “如果只按流程 , 这个孩子就会被单独送去医院继续治疗 。 但我们考虑到孩子的年龄 , 一个人在医院这么久 , 没有父母 , 心理发育会受到什么影响?最后我们和医院沟通 , 开通绿色通道 , 想办法在降低风险的同时 , 让一名家长陪伴孩子 。 这是做人的原则 , 不光是工作的原则 。 ”对田祎来说 , 这份工作需要对细节无限执着 。她像把关人一样仔细地审视手中每一份流调报告 , 必须保证每一条信息的准确 。 最常挂在嘴边的台词是“这段时间他在干吗?没说清楚 , 再去查”“这里不符合逻辑 , 再问问”“上一份报告和这一份报告 , 同一时间出现了两个不同的人 , 究竟是谁?”她是流调组、密接组、信息组、分析组之间的中枢神经 , 每一个病例都要工工整整清清楚楚地码放在大脑中 , 一天要打无数个电话 。 2月 , 北京曾迎来一次输入性病例大爆发 , 一天报告32例 , 她忙于联系各方 , 一天一口水都没喝上 。 有时 , 组长来工位前找她 , 一句话也插不进 , 想说点儿什么 , 得提前跟她预约 。在工作面前 , 亲情成了被搁置的部分 。 徐金平是两个孩子的母亲 , 疫情一来 , 她不再有时间陪伴孩子 , 而孩子变得前所未有地黏人 。 一见她打开房门 , 孩子就会问 , 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妈妈你抱抱我 。 有时 , 她离开家太早 , 7岁的老大会叮嘱她 , 上班前叫醒我 , 让我看妈妈一眼 。 有时 , 她走到了小区门口 , 孩子还开着窗户望着她 , 喊着妈妈早点回来 。杨鹏、田祎和徐金平成为了“室友” , 两个办公室间只隔着一条走廊 。 田祎、徐金平所在的512室 , 24小时都有人值班 , 折叠床堆在墙角 , 没电话就赶紧眯一会儿 。 杨鹏的办公室也有同款折叠床 , 褥子上盖着被子 , 没有床单也没有被套 , 凑合着用了几个月 。 他比512室睡得更晚、醒得更早 , 常常5点不到就去敲门核实数据、安排工作 。“就像一个悖论 。 当疾控发挥的作用越大 , 疾病带来的冲击越微弱 , 公众对这份工作的了解也越少 , 甚至毫无觉察 , 但每个‘0’的背后 , 我们一直都在 。 这份工作辛苦、默默无闻 , 但同时也很有价值 , 给我们带来巨大的快乐和成就感 , 有时终于弄清一个病例的传染来源 , 全办公室的人都会开心得跳起来 。 ”田祎说 。北京市卫健委新冠疫情通报的专栏中 , 开始出现一整页的“0” 。 4月16日开始 , 北京再无新增确诊病例报告 , 到5月9日 , 已经持续了24天 。北京的街头 , 逐渐出现了不戴口罩的市民 。 但在疾控中心 , 战时的氛围仍未散去 。“本土病例多 , 我们重点做流调和报告;输入性病例增加了 , 开始重视航空密接的分配管理;病例没了 , 被动性的工作减少 , 主动性的工作增多 , 比如核酸检测 , 以前给病人做 , 现在给健康人筛查 , 工作量比以前要翻数倍 。 ”贾蕾说 。杨鹏办公室的折叠床一直打开着 。 床的旁边就是办公桌 , 电脑里不断更新保存着“新冠”相关的英语论文 , 为他提供最新的专业信息 。“疫情的变化决定我们的工作重点 。 现阶段 , 社会开始复工复产 , 但在人群缺乏免疫力、疫苗也没有面世的当下 , 疫情随时可能变化 , 非药物干预措施非常重要 。 ”杨鹏说 。 他仍处于“应激状态” , 这种状态还要持续多久 , 没有人知道 。“从去年鼠疫开始 , 我们这帮人就没歇过 。 鼠疫15天就过去了 , 有盼头 , ‘新冠’几个月了 , 现在也没看到盼头 。 ”田祎无奈地笑道 。他们习惯了苦中作乐 。 闹鼠疫时 , 田祎的所长在办公室开玩笑 , 北京一百年都没发生过鼠疫 , 你们遇上了 , 应该感到“荣幸” 。 这回又说 , 17年前的SARS也没“新冠”严重 , 你们又遇上了 , 实在太“荣幸”了 。话音落地 , 所有人都翻了个大白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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