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圜儿
摊圜儿是流行于雁北的一种日常主食 , 甘甜可口 , 劲道耐嚼 , 是人们百吃不厌的一种饭食 。正宗摊圜儿采用小米及糜子面 。 雁北贫困 , 多用玉茭面来摊 。 摊前先将发酵好的玉茭面糊糊兑上碱 , 再加入糖精或白糖 , 用勺子搅匀 , 便可制作了 。摊圜儿的鏊子俗称“圜儿鏊”或“鏊儿” , 为生铁所铸 , 分鏊身与盖子两部分 。 鏊子底部铸有三只矮足 , 鏊身呈圆形 , 中间凸起 , 周边有环状棱边 。 鏊面光滑 , 油亮可鉴 , 盖子为覆碗状 , 盖顶有环或钮 , 便于揭盖 。摊圜儿时将鏊子置灶炉上 , 待鏊底烤热后 , 先涂以食油 , 再倾入面糊 , 加盖烙蒸 。 约两至三分钟后 , 听得鏊内水汽“滋滋”作响 , 表示圜儿已熟 。 此时取下盖子 , 用铲子在四周铲一下 , 一张金黄色的圜儿便从鏊子上脱颖而出 。 圆形的圜儿出锅后 , 置于箅上降温 , 待稍凉后折叠成半圆形 , 即成 。 刚出锅的圜儿金黄松软 , 入口甜香 。摊圜儿要严格控制火候 。 火力不够 , 费时;火力太猛 , 圜儿易焦煳 。 有经验的人摊圜儿 , 每一张都焦而不煳 , 色香俱佳 , 此亦无它 , 惟手熟尔 。摊圜儿的鏊子 , 并不是每家每户都有的 。 在一个村子里 , 这种炊具顶多也就有几个 , 人们相互传递 , 转流使用 。 依民俗 , 借用鏊子时 , 需放入筐内 , 并用围裙苫严 , 不要叫别人看见 , 尤其不要叫狗看见 , 倘不慎被狗看见 , 摊圜儿则易碎且乏味 。 此为乡里荒唐可笑之陋俗 , 并无道理 。制作时 , 关键要掌握好火候 。 火太旺 , 鏊子温度高 , 就会将圜儿烙成焦煳状;温度太低 , 一时不能烤熟 , 就会延长烙制时间 。 一般以煤烟走尽、炉火正红时最为适宜 。在雁北民间 , 流行着一句关于摊圜儿的俗语:“早晨‘汪汪’晚上钵儿 , 改善生活摊个圜儿 。 ”这里的“汪汪”系窝窝的雁北方言;钵儿是指窝头底部的坑坑 , 说的还是窝窝 。 这句俗语的意思是一天到晚不离玉茭面窝窝 , 为改善一下口感 , 把玉茭面做得精致一些 , 摊个圜儿吃吃 。雁北的圜儿 , 因为面经过了发酵 , 味道酸甜 , 老幼都钟爱 。 每逢腊月时节 , 穷人家都要摊上一缸一瓮 , 冻在下房里 , 等着正月里慢慢食用 。直接用玉茭面摊圜儿比较省事 , 如果用米面来摊 , 就多费一道工序 。 金灿灿的小米不能直接摊 , 需要先碾成面 。 为了好碾压 , 须经水淘洗再晾到半干 。 六七十年代农村没有电磨 , 全靠人推碾子去压 。 时值三九寒天 , 滴水成冰 , 半干的小米里面含有水份 , 不一会儿 , 米就冻得扒在了碾子上 , 只好用铲子不断地往下铲 。 碾米又费时又费力 , 是人们最头疼的一件营生 。 然而为了吃圜儿 , 再苦再累也得咬紧牙关坚持 。面准备就绪 , 女人们就心急得坐不住了 , 一会吩咐自家的男人去供销社买碱面 , 一会又急着看自家的存炭有多少 , 够不够摊圜用 。 这才把备好的面倒入一个大瓦盆里 , 再把事先发好的酵子搁进去 , 一边加水 , 一边搅成糊糊状 。 然后再用一个大盆子扣上 , 放在热炕头上发酵 。 第二天一早 , 女人忐忑不安地掀开盆子查看 , 如果一股淡淡的酸味飘了出来 , 直入鼻腔 , 笑容马上就挂在了脸上 , 高兴地说面发好了 , 我们家可以摊圜儿了 。得胜堡的腊月 , 家家户户摊圜儿 , 女人们都要相互穿忙 。 入夜摊起 , 直摊至五明头鸡叫才罢手 。 此时就要擀面条、熬臊子做浇头来招待人困马乏的姐妹们 。在一正月的日子里 , 家家户户的早饭都是摊圜儿 , 摊圜儿一般要和小米稀粥或玉茭面糊糊一起食用 , 冻出冰碴儿来的圜儿 , 和稀饭同吃 , 别有风味 。记得儿时 , 我最喜欢看姥姥摊圜儿 。 吃罢早饭 , 金色的阳光照在新糊的窗花上 , 与屋里刚粉刷过的墙壁相映衬 , 屋里亮堂堂的 。 新贴的年画 , 更使满屋增辉 , 烘托出过年的气息 。 我坐在热乎乎的炕头上 , 眼睛直勾勾地注视姥姥摊圜儿 。 姥姥用半根萝卜做成的油刷子 , 蘸上胡麻油抹在鏊子上 , 然后舀上一勺头面糊倒上去 , 摊均匀后 , 盖上盖儿 。 不一会儿 , 看到鏊子不再冒气 , 传出“哧溜”“哧溜”的响声时 , 说明圜儿已经熟了 。 姥姥迅速揭开盖子 , 把熟了的圜儿取出 , 接着又开始摊下一个 。 如此重复不断 , 盆里的圜儿逐渐增多 , 我也喜形于色、笑逐颜开 。一次 , 我也想学学摊圜儿 , 姥姥放手让我摊 。 那天我摊了几张 , 有摊成土耳其地图的 , 有像北爱尔兰的 , 总之地图上稍稍有点圆的国家都能摊出来 。 但日本不行!日本要来回晃锅才能拉那么长 。雁北文人常将此物写作“黄儿”“花儿” , 均属儿化音 。 其实发音更接近于“花儿” , 称“黄儿”似乎是考虑了这种食品成形后的颜色 。 但荞面也可以摊圜儿 , 能叫摊绿?不过玉米面占主导地位的那些年 , 摊出的圜儿来的确如黄金般璀璨 , 算是一种比较精致的食品 。不才有一忘年交 , 一辈子从事古汉语研究 , 家中线装书汗牛充栋 。 前年去世前已有数日昏迷 , 忽一日回光返照 , 将我唤至床前 , 又向儿女索要纸笔 。 我以为有要事相告 , 半跪着凑近他准备洗耳恭听 。 只见他哆哆嗦嗦在纸上写道:“摊花儿”“摊黄儿”应为“摊圜儿” 。 我看清后恭敬点头示意 , 表示已经领教 。 老先生顷刻双手舒展 , 闭目仙逝 , 儿女顿时哭做一团 。 近日 , 不才又将“圜”字认真推敲 , 愈发感到老先生腹笥丰赡、深奥精微:圜 , 天体也 。 ――《说文》 。 按 , 浑圆为圜 , 平圆为圆 。 圆之规为圆 。圜 , 天道也 。 ――《吕氏春秋·圜道》注大圜在上 。 ――《吕氏春秋·序意》 。 注:“天也 。 ”圜 , 天 。 《楚辞·天问》:“圜则九重 , 孰营度之?”圜 , 通“圆” 。 《墨子·经上》:“圜 , 一中同长也 。 ”圜 , 围绕 。 《列子·说符》:“圜流九十里 。 ”圜 , 钱币 。 《汉书·食货志下》:“太公为周立九府圜法 。 ”不才认为 , 对于草民 , 饮食即天道 。 天 , 广阔、苍茫、深邃、浩瀚 , 圜儿形如一轮红日 , 经天纬地;钱 , 孔方兄 , 悠悠万世唯此为大 。 世间无一人不爱 , 无一人不为此终日匆忙奔走 。 “圜儿”既像天又像钱 , 其形其状之美 , 别无它字可替代 。此物使用圜字无懈可击 。自从文学艺术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 , 工农兵占领了上层建筑舞台 , 已无人肯去钻故纸堆了 。 不才生性执拗愚顽 , 今又旧病复发 , 著此文搏大家一笑了之 。后记:跮踱马爬写完此文 , 始知《汉语大字典》上就有𩟁字 。 𩟁 , 《汉语大字典》注音huán , 《龙龛手鑑》与县反 。 《敦煌掇琐·开蒙要训》中有:“𩟁馓馄饨 。 ”陆游《老学庵笔记》卷一中有:“膸饼 , 白胡饼 , 𩟁饼 。 ”《汉语大字典》按:《通雅·饮食》引作“环饼” 。据专家考证 , 𩟁饼以米麪洃成餬状 , 摊敷于饼鏊上烙熟 , 俗称𩟁儿 。 或因色泽发黄之故 , 俗写也作“黄儿” 。因为古时同音字可以替代 , 所以韩氏之考证不能说有误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