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摩房垮了,小姐姐们散了
按摩房垮了 , 小姐姐们散了文 /聂作平来源:聂作平的黑纸白字微信ID:zpn27319633
1、现在而今眼目下 , 尽管国内疫情控制还算不错 , 但放眼世界 , 疫情汹汹 。更要命的是 , 疫情对经济的致命打击 , 才露出冰山一角——现在还很难预料 , 这场灾难的底牌到底是什么 。环顾周遭 , 工厂裁员 , 公司倒闭 , 旅游停摆 , 铺面转租……除了少数企业外 , 能够苟延残喘的 , 不少也是朝不保夕 。我一个朋友所在的公司 , 老板要求减薪一半 。 老板告诉他们 , 这要求必须是请求 , 必须由你们书面提出来 , 主动请求公司减薪一半 。朋友很生气 , 然而细一想 , 这特殊时期 , 真的一气之下辞职 , 下一份工作到底在哪里?没法 , 只得按老板要求 , 写下请愿书 , 主动请求减薪 , 以示与公司同舟共济 。疫情对经济的宏观打击 , 没法说 , 也说不好 。 我想说一个微观的 , 不为人重的行业 。说行业也夸张了 , 只是行业中被我观察到的几家店铺吧 。 那就是按摩房——一个常常被人视作色情或准色情的行业 。2、D市曾经有条街 , 街上曾有数十家洗脚房 。 每到夜晚 , 灯光粉红而暖昧 , 把一些婷婷的身影拉得修长如电杆 , 当地人把这条街称为蹄花街 。有一年 , 我的朋友蒋胖子前去洗脚 。 话说蒋胖子刚在杜甫草堂参加了诗会 , 兴犹未尽 。当衣着暴露的小姐姐伸出小手为他宽衣脱鞋时 , 蒋胖子和她闲谈 。 小姐姐说 , 她是某大学学生 , 学中文的 。 蒋胖子大喜 , 那我们聊聊诗歌?你喜欢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吗?小姐姐一愣 , 洋酒啊?度数太高了 。 不喜欢 。蒋胖子也一愣 , 那你喜欢海子吗?小姐姐终于怒了 , 哥 , 我们卖身不卖艺 , 请你自重 。当然 , 后来扫黄打非 , 蹄花街上的蹄花店消失了 。 取而代之的 , 是一些按摩房 。按摩房虽然有些暖昧 , 但其实绝大多数都是正规的 。 或者用行话说 , 素的 。3、作为一个职业写作者 , 天天坐在书房里 , 腰和肩不好 , 那简直是水到渠成的事 。 所以 , 有时我会去做一次按摩 。离家不远有一片拆迁安置区 , 里面纵横十来条小街 , 众多店铺里 , 按摩房星星点点 。 极盛时 , 约有十来家 。我常去的有两家 。 向莎士比亚和海子保证 , 它们都是正规的 。 素的 。 素得像富顺红油菜或胶州大白菜一样 。先说第一家 。第一家的老板是个小胡子 , 四十来岁 , 对人极和气 , 见人就摸出烟来 , 发了烟 , 还打燃火给你点上 。 就像欠了你几十万没钱还一样 。 哪怕明明比他小十几岁 , 他也点头哈腰叫人家哥 。 至于我这种年长的 , 自然就是大哥 。和气生财 , 为了稀饭钱 , 每个人都他妈不容易 。——容易的 , 只能是富N代贵N代 。 所以说人的不平等 , 从精子奋力游向卵子的那一刻就开始了 。小胡子手下有六名小姐姐——专业名词叫技师 。 从二十岁的小林到四十多的王姐 。 我去过的几次里 , 每次都是小林为我服务 。 一来二去 , 便熟了 。小林说 , 她是凉山某县人 , 看她脸上 , 果然有两坨淡淡的高原红 。据她说 , 她是家里老大 , 下面还有两个弟弟 。 父母重男轻女 , 她小学毕业就辍学 。 人家上初中 , 她出来打工 。 年龄不到 , 还整了张假身份证 。小林说 , 她在按摩房的工资纯提成 。 每个钟 , 大概可以提20元——或者30?忘了 , 一月下来 , 大概有3000元左右 。对此 , 看得出 , 小林非常满意 。 她笑着补充说 , 老板还包吃住呢 。住 , 其实就是睡在不到两尺宽的按摩床上 。 她们的个人物品 , 一人一口箱子 , 码在按摩床后的角落 。吃 , 我曾看到她们吃午饭 。 一个炒青菜 , 一个萝卜烧肉——萝卜深处 , 潜藏着几星肥肉 。 筷子如锄头 , 找矿一样在萝卜中挖来挖去 , 锲而不舍地寻找肥肉 。小林对吃也很满意 。 她说 , 在老家 , 一个星期也吃不了一回肉 , 大多时候 , 土豆酸菜 , 酸菜土豆 。4、再说第二家 。第二家的老板是一个中年妇女 , 小姐姐们叫她于姐 。于姐年约四十 , 手下有五个小姐姐 。 有时客人多 , 小姐姐不够 , 她就亲自上阵 。与小姐姐们相比 , 于姐年岁大 , 放得开 , 所以有些五六十岁的中老年 , 哪怕有其它小姐姐在 , 也点于姐 。他们走进最里面的按摩床 , 放下帘子 。 先前还听到他们在说笑 , 后来 , 说笑声低了下去 , 笑渐不闻声渐悄 。过得几分钟 , 又听到卫生间里传来哗哗的洗手声 。 俄而 , 于姐已经坐在按摩房门口 , 大声招呼路人:哥 , 进来耍一盘哇?这个细节让我想起古人说的一句话 , 我曾用它来教育蒋胖子:人要变坏 , 五十开外 。只是 , 没成想 , 我也五十开外了 。 真他妈报应啊 。小敏是于姐手下的小姐姐 , 来自江油——恰好是蒋胖子的同乡 。 有一回 , 我问她认不认识蒋胖子 。 她想了半天 , 摇头说 , 现在胖子太多了 , 不晓得你说的哪一个?我说 , 杀猪的 , 每天都在中坝赶场 , 卖猪儿肉 。她说 , 我们体语老师倒是胖 , 可他不杀猪 。有一回 , 刚走进大门 , 看到于姐背对着门训斥小敏 。 小敏脸上挂着泪 , 其她几个小姐姐没上钟 , 有的看手机 , 有的画妆 , 无人吭声 。只听得于姐说 , 他就摸你两下 , 又不把你打来吃了 , 你怕啥?大喊大叫做什么?干我们这一行 , 最怕的就是得罪客人……——忽然转过头来 , 看到我:哟 , 胖哥 , 你来了 , 吃饭没?没吃一起吃嘛 。 小敏 , 还不快点去给胖哥好生按 。5、于姐确实很敬业 。大约去第二回 , 她主动加了我的微信 , 从那以后 , 逢年过节 , 她都会发一条祝福信息 。 连清明节也没放过 。可以肯定 , 群发的 。这让我想起 , 好些年前和朋友去一家KTV , 妈咪也加了微信 。 此后长达五六年时间里 , 不仅逢年过节 , 就连周末 , 都会发一条祝福信息 。尽管我从来不回 , 她也照发 , 甚至三八节和重阳节都祝我快乐 。后来 , 再没收到短信 。 有一天我从KTV门前过 , KTV已经变成了健身房 。 妈咪也消失在那遥远的银河 。6、疫情期间 , 于姐也发了几回短信 , 大多和疫情有关 。 比如喝什么中药啊如何洗手啊美国人坏啊等等 。三月份 , 再无信息 。 我猜 , 她的按摩房多半关门了——或者更准确地说 , 是从疫情开始 , 一直没开门 。回了城 , 散步时去看 , 果然房门紧闭 。 一张白纸 , 歪歪扭扭地画了几个字:旺铺出租 。街上胡乱逛了一圈 , 数了一下 , 十来家按摩房 , 只有两家开门 , 却明显一个客人也没有——小姐姐们坐在卷帘门前的霓虹灯下 , 热切地张望路人 , 路人看她一眼 , 她就甜甜地问:哥 , 做按摩吗?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子 , 被突如其来地叫了一声哥 , 吓一大跳:哥 , 哥 , 我怕是你爷的哥哦 。小姐姐们吃吃地笑起来 。小林那家 , 却半掩了门 。7、在门口站了不到一分钟 , 小林从里面出来 , 见了我 , 很高兴 。问她 , 你们开业了吗?小林黯然 , 老板说不做了 , 做不起走啊 。哦 。 那你怎么办?我想去广州 。为什么不换一家?那边不是还有两家开起吗?根本没生意 。 恐怕开不了几天 。到广州准备干什么?我们村有几个人过了年就去了广州 , 说是工厂需要好多人 。想了想 , 我还是告诉她:广州那边的工厂 , 刚过春节时 , 的确到处招人 , 但疫情全球化后 , 那些外贸工厂 , 好多都关门了 , 恐怕也不一定好找工作 。小林说 , 那我也不能回老家啊 。 两个弟弟要读书 , 妈妈有病 , 爸爸要喝酒 , 我每个月必须给他们寄两千块钱回去 。8、果然如小林预言的那样 , 仅有的两家开门的按摩房 , 也先后关了门 , 贴上了旺铺出租的告示 。还有更多的旺铺——从前的面馆、便利店、游戏厅、小旅馆、火锅店——贴出了白纸黑字 。 手写的 , 打印的 , 歪扭的 , 工整的 , 像是悲痛欲绝的讣告 。那些天 , 稍微有些人气的是药店和彩票投注站 。到药店买口罩 , 到投注站买彩票 。不戴口罩 , 万一被感染了呢?不买几注彩票 , 万一中了大奖呢?是的 , 我们活着 , 活得很随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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