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应台:幸福就是不恐惧

龙应台:幸福就是不恐惧
龙应台:幸福就是不恐惧
幸福就是 , 生活中不必时时恐惧 。 开店铺的人天亮时打开大门 , 不会想到是否有政府军或叛军或饥饿的难民来抢劫 。 走在街上的人不必把背包护在前胸 , 时时刻刻戒备 。 睡在屋里的人可以酣睡 , 不担心自己一醒来发现屋子已经被拆 , 家具像破烂一样丢在街上 。
到杂货店里买婴儿奶粉的妇人不必想奶粉会不会是假的 , 婴儿吃了会不会死 。 买廉价的烈酒喝的老头不必担心买到假酒 , 假酒里的化学品会不会让他瞎眼 。 小学生一个人走路上学 , 不必顾前顾后提防自己被骗子拐走 。 江上打鱼的人张开大网用力抛进水里 , 不必想江水里有没有重金属 , 鱼虾会不会在几年内死绝 。
到城里闲荡的人 , 看见穿着制服的人向他走近 , 不会惊慌失色 , 以为自己马上要被逮捕 。 被逮捕的人看见警察局不会晕倒 , 知道有律师和法律保护着他的基本权利 。 已经坐在牢里的人不必害怕被社会忘记 , 被历史消音 。 到机关去办什么证件的市井小民不必准备受气受辱 。
在秋夜寒灯下读书的人 , 听到巷子里突然人声杂沓 , 拍门呼叫他的名字 , 不必觉得大难临头 , 把所有的稿纸当场烧掉 。 去投票的人不必担心政府作票、总统作假 。 幸福就是 , 从政的人不必害怕暗杀 , 抗议的人不必害怕镇压 , 富人不必害怕绑票 , 穷人不必害怕最后一只碗被没收 , 中产阶级不必害怕流血革命 , 普罗大众不必害怕领袖说了一句话 , 明天可能有战争 。 幸福就是 , 寻常的日子依旧 。 水果摊上仍旧有最普通的香蕉 。 市场里仍旧有一笼一笼肥胖的活鸡 。 花店里仍旧摆出水仙和银柳 , 水仙仍然香得浓郁 , 银柳仍然含着毛茸茸的花苞 。 俗气无比、大红大绿的金橘和牡丹一盆一盆摆满了骑楼 , 仍旧大红大绿、俗气无比 。
龙应台:幸福就是不恐惧。和邮局仍旧开着 , 让你寄红包和情书到远方 。 药行就在街角 , 金铺也黄澄澄地亮着 。 电车仍旧叮叮响着 , 火车仍旧按时到站 , 出租车仍旧在站口排队 , 红绿灯仍旧红了变绿 , 消防车仍旧风风火火赶路 , 垃圾车仍旧挤挤压压驶进最窄的巷子 。 打开水龙头 , 仍旧有清水流出来;天黑了 , 路灯仍旧自动亮起 。 幸福就是 , 机场仍旧开放 , 电视里仍旧有人唱歌 , 报摊上仍旧卖着报纸 , 饭店门口仍旧有外国人进出 , 幼儿园里仍旧传出孩子的嬉闹 。 幸福就是 , 寒流来袭的深夜里 , 医院门口「急诊室」三个字的灯 , 仍旧醒目地亮着 。 幸福就是 , 寻常的人儿依旧 。 在晚餐的灯下 , 一样的人坐在一样的位子上 , 讲一样的话题 。 年少的仍旧叽叽喳喳谈自己的学校 , 年老的仍旧唠唠叨叨谈自己的假牙 。 厨房里一样传来煎鱼的香味 , 客厅里一样响着聒噪的电视新闻 。
幸福就是 , 早上挥手说「再见」的人 , 晚上又回来了 , 书包丢在同一个角落 , 臭球鞋塞在同一张椅下 。 幸福就是 , 头发白了、背已驼了、用放大镜艰辛读报的人 , 还能自己走到街角买两副烧饼油条回头叫你起床 。
幸福就是 , 平常没空见面的人 , 一接到你午夜仓皇的电话 , 什么都不问 , 人已经出现在你的门口 , 带来一个手电筒 。 幸福就是 , 在一个寻寻常常的下午 , 和你同在一个城市里的人来电话平淡问道 , 「我们正要去买菜 , 要不要帮你带鸡蛋牛奶?你的冰箱空了吗?幸福就是 , 虽然有人正在城市的暗处饥饿 , 有人正在房间里举起一把尖刀 , 有人正在办公室里设计一个恶毒的圈套 , 有人正在荒野中埋下地雷 , 有人正在对他人施暴 , 虽然如此 , 幸福就是 , 你仍旧能看见 , 在长途巴士站的长凳上 , 一个婴儿抱着母亲丰满的乳房用力吸吮 , 眼睛闭着 , 睫毛长长地翘起 。 黑沉沉的海上 , 满缀着灯火的船缓缓行驶 , 灯火的倒影随着水光荡漾 。
十五岁的少年正在长高 , 脸庞的棱角分明 , 眼睛清亮地追问你世界从哪里开始 。 两个老人坐在水池边依偎着看金鱼 , 手牵着手 。 春天的木棉开出第一朵迫不及待的红花 , 清晨四点小鸟忍不住开始喧闹 , 一只鹅在薄冰上滑倒 , 冬天的阳光照在你微微仰起的脸上 。
龙应台:幸福就是不恐惧。1:令人震撼的半分钟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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