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方日记”之我见
“方方日记”之我见文‖安黎疫情肆虐期间 , 身处武汉的作家方方 , 其日复一日的日记 , 瞬间爆红 , 化为万众瞩目的一道风景 。 日记很深刻吗?不深刻 。 只是浮光掠影地平面抓拍 , 而不是鞭辟入里地深度透析 。 很全面吗?不全面 。 仅为一鳞半爪 , 而非上下左右地面面俱到 。 很丰满吗?不丰满 。 仅为枝条的细微末节 , 而非树木的整体风貌 。 揭示了什么秘闻吗?没有 。 她之所讲 , 自媒体早已沸沸扬扬 。 揭示了什么真相吗?也没有 , 她之所言 , 并不新鲜 , 皆为人所共知的旧闻 。 也就是说 , 她笔下之陈述 , 凡正常人 , 只要设身处地想象和感同身受地体会 , 都能预判得到 。 换句话说 , 她的日记 , 尚且止步于常识的范畴 , 距离思想的领域还很遥远 。那么 , 她的日记为何会引发如此热烈地回响?依我之分析 , 原因无非有三:一 , 她是在说人话 , 而不是在打官腔 。 人话 , 就是家常话 , 随意 , 亲和 , 没有套路和模板 , 不正襟危坐 , 不故弄玄虚 , 亦不居高临下 。 二是她唇舌之所言 , 正是大多数人心中之所想 。 也就是说 , 她说的事实和道理 , 与受众心中所想的欲说的 , 有其高度的重合性 , 因此才点燃公众共鸣的激情 。 三 , 众多写作者都以权衡利弊的精明 , 或缄默不语 , 或加入了另一种合唱 , 唯独她还在执拗地坚守于一己的独唱 , 于是她的话语 , 就成了万绿丛中的一点红 , 成了那些厌恶虚假渴望真实者唯一可以依偎的精神呼吸机 。 无数憋闷的人 , 怀揣一肚子的怨愤 , 却找不到发泄的通道 , 于是纷纷朝她的日记聚拢而来 , 并借用她的文字 , 来排遣自己的情绪 , 抒发自己的心声 。方方的日记 , 并非那么地口无遮拦 , 而是欲言又止的 , 是浅尝辄止的 , 甚至是在沿着一条既定的轨道亦步亦趋:天气 , 医生朋友的说法 , 邻人或朋友的视频 , 对已公开的某个事件和甚觉荒唐的某种现象的评述等 , 依序排列 , 而又蜻蜓点水 , 未敢在某一个焦点上多加停留 , 更不敢对其过多地纠缠与深究 。 其基调是平缓的 , 清浅的 , 又是郁闷的、幽怨的、焦虑的、忧伤的和悲愤的 。方方尽管置身疫情肆虐的中心地带武汉 , 但就其受害的轻重而论 , 她还未深陷悲剧的漩涡 。 和武汉绝大多数市民一样 , 她只是被禁足 , 被惊吓 , 既无衣食住行之忧虑 , 又无失却至亲至爱之痛楚 。 对于那些绝门绝户的家庭 , 对于那些失去父母的孩子 , 对于那些失去孩子的父母 , 她不过是一个具有同情心与同理心的路人甲而已 。 真正的苦难者 , 眼泪已经流干却听不到他们的哭声 , 内心鲜血淋漓却看不见他们的哀嚎 。 他们的表情 , 被亢奋的口号声所遮蔽 。 作为旁观者的方方 , 心有戚戚而不忍 , 于是就以打抱不平的姿态 , 替他们呻吟几声 , 抱怨几句 , 甚至不乏勇敢又不乏小心翼翼地略微揭开他们面纱和衣襟的一角 , 将他们的泪痕和伤口 , 展示给世人过目 , 仅此而已 。 但奇异的是 , 她却已成为无数口炮的箭靶 , 遭到一阵阵口诛笔伐的炮轰 。炮轰方方者 , 已不能容忍死灰里有一粒火星 , 不能容忍吹拉弹唱的合奏中有一支游离之外的独奏的笛子 。 他们 , 在一种“正确”的话语体系里浸泡日久 , 已被“正确”同化 , 脑子俨然已硬化成了板结的钢筋水泥 , 连人之常情都可以罔顾 , 连极其私人化的日记之所写 , 都要横加讨伐和干涉 。灾难中的伤痛不该被记录吗?灾难中的悲苦不该被言说吗?灾难中的胡作非为不该被追问吗?如果不能 , 作家的存在又有何必要?站在大海浅滩的方方 , 根本就不敢涉足深水区 , 仅是撩拨了几下水花 , 替那些家破人亡的冤魂和他们苟活的家人 , 发了几句鸿毛般轻浅的牢骚 , 何错何辜?面对灾难 , 作家应该抱持怎样的站位 , 应该以怎样的角度来书写 , 这样的问题 , 本来是一池清水 , 答案明晰无误 , 却硬是被那些不知文学为何物的搅局者 , 搅和成了一滩浑水 , 及至于成为一道即使探讨也探讨不清的悬疑 。 就这等话题 , 在千年之前 , 杜甫老先生就用他不朽的“三吏三别” , 为后人做过示范 , 可惜太多的后人至今还要对其浪费唾沫地争论不休 。 在“车辚辚马萧萧”征战声中 , 杜老先生没有被壮士奔赴疆场的豪迈迷惑眼睛 , 没有歌咏战争的波澜壮阔和勇士的骁勇善战 , 而是把聚焦的目光 , 对准了咸阳桥上妻儿离别夫妻分手时撕心裂肺的哀恸 。 他是饱蘸着血泪写作的 , 其笔下的每一个字词 , 都仿佛在呻吟 , 在控诉 。 他哀叹于连绵的战事 , 强加给苦民超重的负担;他忧患于沉重的徭役 , 造成草民生活的苦不堪言……杜甫 , 在当下的语境里 , 无疑属于离经叛道之类 , 但谁又敢说他不是伟大的爱国者呢?不体恤小民的冷暖 , 不体察民众的饥饱 , 却夸夸其谈于自己是何等地爱国 , 不觉得很荒诞吗?这样的爱国 , 是无头之帽 , 是无脚之鞋 , 是虚伪的 , 是虚妄的 , 更是冷血的 。就方方日记表达的内容 , 只是一个生理和心理皆健全的人 , 再正常不过的精神反应而已 , 谈不上出格 , 更无涉于别有用心 。 但在沙漠里 , 一根绿草就是卓越的存在;在无栋木的荒野 , 一株竹子也足以让人惊喜不已……方方就这样在稀里糊涂间 , 像随波逐流的贝壳一样 , 被推进贴有英雄标签的煎油锅 , 成为孤独的英雄 。方方这样一位柔弱的女性 , 成为孤独的英雄;她闪烁其辞的日记 , 成为振聋发聩的稀有声音 , 注解的 , 是全民侏儒化的实情 , 绝非什么荣光之事 。美容师有美容师的职责 , 解剖师有解剖师的职责 , 七十二行 , 各不相扰 , 又各有其责 。 作为个体化劳动者的作家 , 就应该关注生命的沉浮 , 关注人性的黑白 , 关注个体的命运 , 关注渺小的人在强大的现实中的困惑和困境、爱恨和离合 , 而不是陷入某一种宏大叙事的体系之中掘金捞银并自鸣得意 。 任何一个貌似宏大的历史叙事 , 无不像隆隆开过的压路机 , 将无数的蝼蚁碾得粉身碎骨 。 而蝼蚁 , 就是现实中的你我 , 以及你我的兄弟姐妹 。在石头与鸡蛋的相碰中 , 作家就应站在鸡蛋的一旁 。 作家 , 不是压路机的同伙 , 而是照亮蝼蚁和草芥的夜灯 。 关注蝼蚁 , 关注草芥 , 关注那些不幸者的不幸 , 替他们发声 , 为他们代言 , 是作家不可推卸的责任 。 唯有如此 , 作家才能与良知同行 , 与道义牵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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