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诗人,一个弘毅的知识分子 | 杨牧逝世
来源:凤凰网文化据台湾当地媒体报道 , 著名诗人及散文作家杨牧 , 2020年3月13日于台北国泰医院病逝 , 终年80岁 。1940年杨牧出生于中国台湾花莲 , 本名王靖献 , 最早笔名其实不叫“杨牧” , 而是“叶珊” , 1966年赴美国伯克利攻读博士学位 , 见证了1960年代的美国平权运动 , 并将笔名改为杨牧 , 尝试以诗介入社会 。代表作有《柏克莱精神》《搜索者》《水之湄》《花季》《灯船》《瓶中稿》《海岸七迭》《禁忌的游戏》等 , 以及文学自传《奇来前书》《奇来后书》 。 作品曾被译为英文、德文、法文、日文、瑞典文、荷兰文 , 其译著有《叶慈诗选》《英诗汉译集》等 。《联合报》在报道其去世消息时评价说“多年来 , (杨牧)他一直被认为可能是台湾第一个拿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 。 ”
《在花莲听杨牧讲诗》选自《单读07:旁观者之痛》文 | 郭玉洁“从一个大师身上 , 我们可以谈论文学历史的问题 。 ”——陈文芬01蒹葭苍苍 , 白露为霜 。 所谓伊人 , 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 , 道阻且长 。 溯游从之 , 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 , 白露未晞 。 所谓伊人 , 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 , 道阻且跻 。 溯游从之 , 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 , 白露未已 。 所谓伊人 , 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 , 道阻且跻 。 溯游从之 , 宛在水中沚 。——《诗经·秦风·蒹葭》两点差十分 , 系办助理推门进来 , 摘下石英钟 , 装上电池 , 时针分针拨到正确的方向 , 像两支张开的手臂 。 东华大学每个教室的钟都好些年未曾走动 , 行政人员懒于看顾 , 老师学生也不甚在乎 , 这天在302教室 , 石英钟“咔嚓”了起来 。 两点 , 一位老人走进教室 。 他步子徐缓均匀 , 一步一步 , 走到讲台坐定 , 抬头正对着那面钟 。上课之前 , 我已听过很多关于杨牧的传言 。 他是著名诗人 , 听说也离诺贝尔文学奖不远 , 人们提到他 , 语带尊崇 。 又听说 , 他是处女座 , 细节处诸多讲究 , 一张桌子用来写诗 , 一张桌子写论文 , 散文则放在左边第三个抽屉 。 小道流言 , 又传说他“个性别扭” , 不好相处 。 为杨牧作传的作者张惠菁前来采访 , 正逢他即将离开花莲回到华盛顿大学 , 有学生前来相送 , 情绪伤感似乎将要落泪 。 杨牧等学生走后 , 关上门说:“我就是不想看到学生哭 。 ”另一个故事是 , 花莲诗人陈克华 , 也是一位眼科医生 , 为许多作家看诊 , 杨牧也在其中 。 一次他写文人轶事 , 纵论作家们的眼睛 , 说到杨牧有青光眼 。 从那之后 , 杨牧就换了眼科医生 。此刻坐在讲台上的杨牧 , 戴着眼镜 , 灰白的头发干净、一丝不乱 , 脸上虽有皱纹 , 却和皮肤的肌理一般细致 , 颧骨上还有午睡方醒的红色 。 若说诗人 , 似乎有点太普通了 , 他更像一辈子活在书斋里的儒雅老者 。 他打开手中的名单 , 用手指点着往下数 , 又抬头数了数教室中的我们——U型的桌边疏坐十五人 。 杨牧开口说话 , 声音衰弱 , 中气不足:“我希望人数不要太多 , 最好在十一个人之内 。 ”他手臂微微摆动 , 做着不灵活的手势 , 似乎在尽量避免消耗动能 。这门课叫作“中西诗学比较” , 是诗人、学者杨牧从美国华盛顿大学退休后 , 回到花莲开的第一堂课 。 接下来 , 他解释课程 , “中西诗学比较” , 不是真的要比较“诗学”——当代文学研究中 , “诗学”沿袭亚里士多德的说法 , 被解为广泛的美学理论 , 不 , 不是的 , 这堂课不讲理论 , 而是读中西原典 , 中文读《诗经》 , “把两三千年前的东西拿出来 , 用现代的眼光来看” , 英文读叶芝 。 因此这堂课又有一个副题叫“古典与现代” 。杨牧请一位同学朗读《秦风·蒹葭》 。 四言诗重复回旋 , 五言句变换节奏 。 必得朗读 , 全心体会 , 时间延进以音乐叮咚 , 空间则铺开迷蒙图景 , 这首原本烂熟至俗的诗 , 突然展现美的本质:令人静默 , 久久不语 。1950年 , 瑞典汉学家高本汉翻译的《英译诗经》出版 。 在这本书中 , 高本汉把《诗经》中的诗歌编号 , 《周南·关雎》是No.1 , 第一首 。 在课堂上 , 杨牧使用了这个编辑方法 , 这样的编法让他想到《圣经》:“在我看来 , 《诗经》和《圣经》是一样的 。 ”因此 , 《秦风·蒹葭》就是第129号 。字辞易解 , 没有太多要讲的 , 杨牧微微抬头 , 看着教室里某一个虚空的点 , 像是怔住了 。 他想起读花莲中学时 , 有一天老师说 , 今天不要上课了 , “他在黑板上写了一首诗给我们看 , 就是《蒹葭》, ”他回忆着 , “老师用广东话念了一遍 , 那时候似懂非懂 , 完全不确定 , 这是男的还是女的 , 什么都不确定 , 和数学老师教的都不一样 , 可是觉得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听的诗 。 ”这是杨牧第一次读到《诗经》 。 二十岁时 , 他自费出版了第一本诗集 , 由父亲的工厂印刷 , 妹妹校稿 , 书名就叫作《水之湄》 。杨牧从虚空中收回眼光看着我们 , 仍然是沉思的 , 似乎不确定能否将当年《蒹葭》所触发的震撼传递给今天的学生:“二十年前 , 有一种理论是文学死了 。 不晓得你们有没有听过这个谣言——这真是一个蛮大的谣言 , 你们比较幸运 , 现在已经没有人这样讲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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