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舱医院的800块拼图( 三 )
2月21日 , 武汉市洪山体育馆方舱医院内 , 一名患者在吃晚饭 。 中青报·中青网见习采访人员 鲁冲/摄周玉婷已经吃腻了方舱的饭 。 她从来没有过过这么健康的生活 , 每天作息规律 , 三餐荤素搭配 , 有水果有牛奶 。周玉婷爱吃辣 。 进入方舱后 , 她点的第一个跑腿订单 , 是几包火鸡面 。 吃到一半 , 附近的叔叔阿姨都凑过来了 。 大家都因为太久没有吃辣馋得慌 。“在这里过得太营养了 , 谁不想吃点垃圾食品?”在他们的委托下 , 周玉婷把周边商超的火鸡面买到断货 。因为疫情 , 她“躲”过了春节的家庭聚会 , 却不得不在方舱接受叔叔阿姨的“盘问”:论文写得怎么样?工作找了吗?谈恋爱了吗?每天下午3点和晚饭后的7点半 , 各区组织做健肺操和跳广场舞 。 到了时间 , 区长张兵就拿起喇叭动员大家参与 。 方舱内年龄最大的是一名83岁的老婆婆 , 她有时也跟着跳两步 。 采访人员在方舱见到 , 一名在旁边泡脚的中年男子也跟着旋律踩出了水花 。
2月21日 , 武汉市洪山体育馆方舱医院内 , 青海省互助县中医院高晓燕护士(右)正在带患者练习八段锦 。 中青报·中青网见习采访人员 鲁冲/摄张兵很想让那些沉闷的年轻人不要总是躺在床上玩手机 , 或是几个人聚在一起玩手机 , 但鲜少成功 。面对张兵的大喇叭 , 周玉婷一开始假装没听到 , 后来一到时间就出去溜达 。 张兵觉得 , 这也算达到目的 。陈军很少参加这些活动 。 他忧心老家黄冈的父母 , 村子“硬核封路” , “断粮、断药怎么办?出了意外 , 救护车、消防车开不进去怎么办?”他也担心妻子在隔离点被传染 , 报喜不报忧 。 他每天都和妻子视频 , 互相鼓劲 。在方舱一周 , 他把手机通讯录从头翻到了尾 。 关系好的同学、朋友 , 他打了个遍 。 在方舱里 , 烟是稀缺品 , 但陈军找人讨 , 对方也会大方地给 。他喜欢夜里走出方舱 , 看看月亮 , “白天人多 , 这会儿安静 。 ” 他有时会想到医院重症病房的病友 , “不知道他们康复了没有” 。 有时 , 他看着月亮出神 。这样的夜晚本属于团聚 。 夜深了 , 有患者在室外射灯下和家人视频聊天 。做完作业 , 小梦会和爷爷打电话 。 爷爷很疼小梦 , 小梦晚上上完补习班回家 , 一说饿了 , 爷爷就给她做饭 。 小梦很担心爷爷 , “他病了好久 。 打电话时他不说自己不舒服 , 但我听得出来 , 他说话没力气 。 ”夜里11点半 , 人们陆续入睡 , 付巧也没法儿再学习 , 因为附近的病友和医护都会催促她早点睡觉 。 在方舱 , 她有了几十个“家长”“班主任” 。一些患者直到出院都没睡安稳过 。 周玉婷觉得 , 跟几百人“共处一室” , 很别扭 , 担心自己睡相不好 。 张兵说 , 脸上蒙着眼罩和口罩 , 很闷 , 因此他会在白天给自己安排很多事情 , 累一点 , 夜里好休息 。刚进方舱时 , 张兵夜里老醒 。 体育馆的顶灯照得他有点恍惚 , 整个人被一种不真实感笼罩 。 他得揉半天眼睛 , 看清身边有人睡着 , 有人玩手机、起夜 , 有护士走动 , 又觉得心头一暖 , 这才反应过来 , 自己在方舱医院 , “五味杂陈” 。陈军总是等到别人都睡着了 , 偷偷在被子里换贴身衣物 。 不过 , 他觉得这里已经够好了 。 在重症病房 , 为了方便抢救 , 有病人一丝不挂 , 只是盖上被子 , 或是“穿”一件蒙住身体 , 从背后系上的“布” 。但也有人不在乎这些 , 洗完衣服后 , 把内裤随手晾在床头 。缝 隙夜里 , 看着几百张病床上齐刷刷躺满患者 , 刘连梅心里不是滋味 。 “总觉得大家是遭了难 , 来这里避难 。 ”她1小时巡场一遍 , 见到病人的被子掉到地上 , 就帮忙盖好 。 她想到了自己睡觉不老实的儿子 。刘连梅给儿子看过自己穿防护服的照片 , 儿子在视频时问 , “妈妈你是去打怪兽吗?”刘连梅回答 , “是的 , 妈妈已经消灭很多敌人了 。 ”她穿上“打怪兽”的厚重装备需要半小时 , 然后穿过昏暗的清洁区、潜在污染区、半污染区通道进入方舱 。 她反复接受过培训 , 但看到几百名确诊患者 , 还是心里发怵 。医护人员都是第一次同时面对上百名病人 。 “和每个人只交流10分钟也忙不过来 。 病人长时间在这里 , 也没啥事 , 和医生沟通就是基本需求 。 病人喊你 , 你不沟通也不好 , 但是一有需求就进去 , 费一套防护服不说 , 穿就得半小时 , 耽误时间 。 ”本地医生韩光说 。平常 , 医生很少和病人产生私交 。 这次 , 他们给病人留下微信、建立微信群 , 几十名在外面的医生也可以分担工作 。为了方便方舱内外沟通 , 湖北省肿瘤医院的医生胡胜把自己的手机带进方舱 , 不再拿出来 。 后来 , 他又把自家的iPad放了进去 , 他想让患者看医生更清楚些 , 减少恐惧 。几天后 , 方舱给医护人员配备了几部工作手机 。 他们的经验后来被其他方舱管理团队学习 。刘连梅来自省外 , 她遇到的困难还包括理解武汉方言 。 方舱内的病患以中老年人居多 , 很多只会说方言 , 需要会普通话的本地人帮忙翻译 。一次 , 刘连梅的同事听到有人吵架 , 赶紧跑过去劝架 , 还问一边的周玉婷 , “他们怎么又吵起来了?”其实 , 两个中年男人是在互相问候“几码赞过早?”(什么时候吃早饭) , 因为武汉话听起来凶狠 , 她误会了 。方舱内偶尔发生纠纷 , 大多是因为病友不服管 , 比如不配合垃圾分类 , 或是往开水机里倒水 。 在洗衣服的地方 , 有人批评前面的人不把洗衣粉归位 , 两人回到方舱里还在吵 , 吸引了一群人看热闹 。这些纠纷让刘连梅感到了生活的气息 , “说明把这里当家了 。 ”头几天 , 方舱气氛压抑 , 广播放笑话缓解气氛 。 只有一个阿姨很活泼 , 拉着人聊天 , 还和别人打趣刘连梅长得高 , “你们猜那是男的女的 。 ”她觉得 , 转折点是方舱第一次有患者出院的时候 。 “就像黎明前最后的黑暗 , 大家有了信心 。 ”她更怕病人有需求也不说 。 “很多人感到羞耻 , 觉得在里面什么事情都要找我们 , 是麻烦我们 , 因此被动地等我们给 , 很少主动要 。 ”张兵记得 , 第一次外面送卫生巾进来时 , 12包立刻就被分光了 。 他意识到 , 这是个大问题 , 但大家都不好意思张口 , 第二天便自作主张上报了更多包的需求 。一个年轻人上卫生间时打湿了鞋子 , 犹豫了很久才找护士要拖鞋 。 刘连梅记得 , 年轻人很认真地解释自己为什么需要拖鞋 , 拿到拖鞋后又解释了一遍 , 前后反复道歉 , 说麻烦护士了 。“其实他不需要说那么多 。 我们不会评判他的需求 , 他也不必为此感到羞耻 。 ”刘连梅说 。耻感有时来自社会 。曾有报道未给方蕾和小梦化名 , 甚至刊出了小梦未戴口罩的照片 。 小梦同学的家长打电话到学校 , 问班主任小梦是不是得了新冠肺炎 , 还表示 , 希望开学后小梦暂缓去学校 。 老师这才知道小梦一家在方舱医院 。方蕾说 , 在她老家黄陂的村子里 , 村民对她患病有议论 。 方蕾在新闻里看到 , 部分她以前做过生意的地方不欢迎湖北人 , 还有新闻说某些地方举报湖北人有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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