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自武汉 | “围城”方舱:另一个世界

发自武汉 | “围城”方舱:另一个世界还在酒店隔离的病人想进方舱 , 因为这里起码有药吃 , 有医生看 , 悬起的心有着落 。 一旦进了方舱 , 目标转向 , 变成“出去” , 心又高悬 , 痊愈者期盼出院 , 重症者亟待转院 。 假如没有方舱 , 他们就无处可去 。本刊采访人员 | 驳静(发自武汉)
进入方舱
武汉客厅顾名思义 , 它是武汉这座城市为自己建造的大客厅 , 曾举办大型博览会、大型嘉年华、大型艺术展 。 2月7日由“厅”变“方舱医院” , 开舱收治新冠肺炎病人 。 它由武汉大学中南医院挑头 , 该院副院长章军建总体负责 。 章院长同意我们进入武汉客厅方舱 , 前提是自备防护用品 。发自武汉 | “围城”方舱:另一个世界
武汉大学中南医院副院长章军建教授 , 担任武汉客厅方舱医院院长 。 (黄宇 摄)
出发前 , 我在包里装上收藏好几天的3M防护服 , 具体型号未知;护目镜 , 但是过大 , 上次戴它 , 只觉得两侧漏风 , 但也比没有好;医用N95标准口罩 , 来武汉十天 , 第一次舍得拿出来用;医用手套 , 戴上去很舒服 , 与手指严丝合缝 , 像第二层皮肤 , 而不是那种吃小龙虾的手套 。 我把这些装备都掏出来 , 忐忑堆到“前台”桌上 。 几位护士凑过来一看 , “防护服不行 , 达不到标准” , “口罩什么时候开始戴的” , “今天新戴的也不行 , 带子太松” 。 不到半分钟 , 我收藏的家底被悉数否决 。“前台”准确地讲是个登记处 , 警察、保安、技术人员等 , 进入方舱前 , 得在此处登记姓名电话与时间 , 体温现场测量 , 一并记录在案 , 由一位资深护士把握 。 2月13日这个下午 , 轮班护士是新疆医疗队成员 。 登记处设于一间大帐篷内 , 帐篷搭在武汉客厅C厅正门口 , 穿戴防护服也在此间 , 两侧各是男女更衣室 , 同样由帐篷搭成 。 视野放宽 , 武汉客厅方舱整个指挥部都在这片空地上 , 大门口有警察执守 , 指挥部帐篷呈灰黄色 , 医护人员帐篷为白色 , 几辆“国家紧急医学救援队”字样、上海牌照的救援卡车一字排开 。 它们搭成维持武汉客厅方舱医院运转的骨架 。章院长虽然强调“自带防护” , 护士自然不会放任我们使用那些不合规的防护用品 。 要消耗一套紧缺用品 , 我心中更是不安 。 洗手 , 穿隔离衣 , 戴一层手术手套 , 手套拽到隔离衣袖口 。 接着是口罩 , “贴紧” , 护士走到我身后 , “你这头发 , 没见过这么乱的 , 重新扎” , 已经开始帮我梳头 。 手轻柔地从头上抹过 , 扎出一个头皮发紧的马尾 , 又盘成发揪 。 这才重新戴上口罩 , 抽紧口罩带子 。发自武汉 | “围城”方舱:另一个世界
2 月13 日入舱前 , 医护人员穿戴防护服 , 这互相关照“战衣”的一幕其实很美 。 (黄宇 摄
然后是第一层帽子 , 要求不露出一丝头发 。 光是处理头发 , 就花去足足五分钟 , 鬓角 , 脑后 , 发丝乱飞 , 令人恼怒 。穿防护服得十分小心 , 因为它挺脆弱 , 蹬得太用力会扯破 , 拉链拉到头 , 前襟能遮住整个下巴 , 与口罩下缘交叠 。 防护服的帽子覆盖额头 , 此时再戴护目镜 , 上扣住帽子 , 下压住口罩 , 整张脸就此被全部覆盖 。 第二层手套戴上、捆紧防护服袖口 , 再穿鞋套 , 层层叠叠 , 几乎大功告成 。 护士说 , 出舱时脱防护服更危险 , 当万分小心 。她又扯了几片胶带 , 在我脸上填空 , 缝隙全都粘上后 , 将我推入另一个世界 , “好了 , 去吧” , 护士拍拍我 。 我朝前迈步 , 想回个头 , 没回成 , 因为全身僵硬 , 回头费劲 。 穿过三个空间 , 打开三道门 , 进入方舱的世界 。发自武汉 | “围城”方舱:另一个世界。胡晓霜
2月13日和2月14日 , 我进入方舱两次 。 我访谈的患者中 , 数胡晓霜血压最高 , 嗓门最大 , 眼睛最利索 。 护士在我防护服上写了名字 , 又写“采访人员” , 除此之外 , 与医护没有区别 , 其他人有问我如何用药的 , 她第一个看到“采访人员”二字 。 她喊住我 , 说她有好几天没联系上她老公了 , “跟你们采访人员倾诉一下” 。胡晓霜今年63岁 , 这是她在方舱的第5天 。 舱里组织“八段锦” , 好多妇女跟着跳 , 她没参加过 , 因为血压高 , 这些运动呼哧带喘 , 她一概避免 。发自武汉 | “围城”方舱:另一个世界
发自武汉 | “围城”方舱:另一个世界。方舱组织轻症患者跳“八段锦” 。 其实对全副武装的护士来说 , 运动是件艰难的事 。 (黄宇
胡晓霜家在湖南新晃 , 1月21日凌晨2点多 , 她和丈夫二人上了K1804号列车 , 长沙站 , 火车凌晨2点43分驶出 , 早上8点半到了终点站武昌 。 两个妹妹已经在车站等候 , 四人坐了两站公交车 , 到了父亲家 。出发前 , 亲友都劝胡晓霜 , 这种时候“没得往武汉跑了” 。 女儿也劝 , “那个病很严重 , 不是你们想象中这么简单” 。 胡晓霜不听 , 她有坚持的理由 。 今年她老父亲92岁 , 膝下一儿三女 , 胡晓霜是老大 , 弟弟一家本来就在武汉 , 两个妹妹与妹夫 , 分别从上海和河南 , 抵汉已有时日 。 一家已经聚齐七口 , 就等着胡晓霜两口子 。胡晓霜给她父亲打电话 , 听到老爷子精神硬朗 , 言语中对团圆透着期待 。 上一回全家人聚在一起 , 还是八年前 , 那一年过完年没多久 , 老母亲就去世了 , 一家人办完丧事才各自散去 。 胡晓霜心里盘算 , 无论怎么样 , 这趟一定要去 。 此时电视新闻已将新冠肺炎“人传人”的消息尽力传播 , 胡晓霜事后回想 , 却对“可防可控”这个词印象更深 , 并且一直觉得这个病离她“好遥远” 。 年前的火车票难买 , 胡晓霜归心似箭 , 最终买到的票凌晨发车 , 还觉得走运 , 好歹买到两张 。胡晓霜给我看除夕夜一家人拍的全家福 , 在客厅 , 老爷子居中 , 看上去起码比较实际年轻十岁 , 脸色红润 , 笑意盈盈 。 吃过年夜饭 , 正看“春晚” , 胡晓霜感到“全身骨头痛” , 找出“白加黑”吃 , 早早睡下 。 第二天开始发烧 , 之后她爸爸也开始出现不适 , 不肯吃饭 , 情势急转直下 , “后来尿也尿到裤子里” 。 全家人开始忙着照顾老父亲 , 胡晓霜的病暂且搁在一边 。2月2日晚上9点20 , 妹妹胡晓于到父亲房中查看 , 发现老人已气息冰凉 。 这时距离老人不舒服仅仅一周之内 , 他迅速感染 , 迅速逝去 。 没去过医院 , 没来得及做检查 , 没在新冠肺炎的死亡数字之列 , 殡仪馆的车将人接走当天 , 也没有人对家中做消毒处理 。 顾不上伤心 , 全家福上的其余八人全部去医院做检查 , 只有弟妹一人幸免 。抵达方舱之前 , 胡晓霜情绪激动 , 愤慨中夹杂委屈 。 念老父亲固然高寿 , 本来却还可以活得更久 。 更因为 , 做过检查后 , 社区安排他们住进七天假日酒店隔离 , 其中她丈夫症状最重 , 隔离酒店没有治疗措施 , 她到处求助呼救 , 无人应答 。 辗转间 , 一位姓吴的志愿者伸出援助之手 , 为她丈夫在湖北省荣军医院找到一张病床 。 只不过第一趟去 , 扑了个空 , 因为医院手头的名单上 , 本来打算接收的病人是胡晓霜的弟弟 。 床位到手前 , 弟弟已经转去“武展方舱” 。 二人在荣军医院住院部走廊枯坐一宿 , “灯是亮的 , 没有空调 , 冷得要死 , 找不到医生” 。 凌晨 , 胡晓霜给洪山区疫情指挥部打了好几通电话 , 未果 。 仍是吴姓志愿者 , 为她丈夫重新在天佑医院找到一张床位 。 胡晓霜的手机通讯录里 , 将其命名 , “吴先生 救命恩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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