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了7篇顶级论文后,他还是放弃了科研

发表了7篇顶级论文后 , 他还是放弃了科研 原创: 水心 人间theLivings 我的好友M从本科到硕博一直就读于清华某工科专业 。 近些年 , 他常常向我吐槽“金融跟科研抢人才” , 用他的原话说 , “跟日本20年前一样 , 现在最聪明的那批人都不去干实业 , 全跑去干金融了” 。 在市场的指挥棒下 , 金融业能开出更优厚的报酬 , 无可厚非 , M理解他们的个人选择 , 但这种现状却让M感到遗憾和担忧 。 下面这个故事来自于M的讲述 。 §1/7 第一次见到周行远 , 我并没觉得他有什么特别的 。 那时刚刚考进清华 , 又被顺利录取进了自己喜欢的工科专业 , 我心里自然是豪情澎湃 。 报名那天 , 我和我妈从二校门经过 , 看着旅游团带着一堆孩子在那里照相 , 一股主人翁的感觉油然而生——阳光打在我的脸上 , 这座美丽深邃的神圣殿堂所蕴含的荣耀也照在我脸上 。 本科宿舍里住4个人 , 上床下桌 , 我床位对面那个家伙又黑又瘦 , 正弓着身子铺床 , 他像一只营养不良的猴子 , 看我进来 , 朝我露出一个木讷的微笑 。 我拖着个超大号的行李箱 , 那家伙却只有一个发旧的黑色背包 , 有气无力地靠在桌子上 。 我妈问他:“孩子 , 你家里人呢?” 他轻轻说:“我爸陪我来的 , 他把我安顿下来就走了 , 要搭今天晚上的火车回去 。 ” 我妈看出了端倪 , 她抱着两个肯德基全家桶 , 招呼那家伙从床上下来吃点东西再收拾 。 他推辞了一下 , 觉得盛情难却 , 便不好意思地从床上溜了下来 , 伸出黑乎乎的手抓了一只鸡块 。 我妈问他叫啥 , 他说自己叫周行远 。 我妈笑着盯着他:“孩子呀 , 你这个名字好 , 一听就是家里有文化的 , 以后你们俩住在一起 , 大家好好学习 , 互相帮助 。 ”他抬起眼睛看了一眼我妈 , 眼里闪了一下 。 后来彼此熟悉了后 , 我知道了周行远家在山区 , 爸妈都是村镇上的教师 , 虽然都算是有公职的 , 但山村里教师待遇很差 , 有时候还拿不到工资 , 他的家境其实不好 。 清华的录取通知书寄来的时候 , 他老家的整个县城都争相传颂 , 他的高中班主任还联系了市里的一家企业 , 赞助了他4年学费 。 那时面对周行远 , 我还是有点优越感的 。 我生在大城市 , 家里虽然不是大富大贵 , 但好歹也是小康之家 , 平时生活花费很自在 。 更重要的是 , 我高中就读于一所教学水平在全省名列前茅的重点中学 , 还获过学科竞赛的省级奖——相比之下 , 周行远虽然在他们那个小县城是学霸 , 但一到清华 , 底子薄的劣势一下子就显现出来了 。 第一学期期中考线性代数 , 因为是上机考试 , 现场就能看成绩 。 考完后我优哉游哉地哼着小曲晃悠回宿舍 。 过了一会儿 , 周行远也回来了 , 他爬上床 , 失神地坐着 , 好半天才可怜巴巴地问我:“你考了多少?”那语气就像落水的人乞求旁边的人拉他一把 。 “95啊 。 ”我心想 , 这次题简单 , 大家不都考90多分嘛 。 周行远垂下头 , 两手托着腮 , 一句话也不说 。 后来他窸窸窣窣地收拾好书包出了门 , 晚上到熄灯点了还没见回来 。 我给他发了条短信问他在哪里 , 他简单回道:“上自习 , 你先睡 。 ” 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 , 隐约看见一道黑影蹑手蹑脚地爬上了对面床位——是周行远回来了 , 也不洗漱 , 倒头便睡 , 我一看闹钟 , 3点了 。 第二天早上6点 , 他准时从床上爬下来 , 背起书包又出门了 。 周行远这样每天只睡3个小时的生活 , 一坚持就是半学期 , 我觉得这哥们儿学魔怔了 , 都不太敢跟他说话 。 有一个周末早上 , 我醒来时意外发现他居然没去上自习 , 而是呆呆地坐在桌前 , 看了一会儿镜子 , 他忽然回过头来对我们平静而严肃地说:“我从我的眼里看到了真理的光芒 。 ” 我们一宿舍的人笑到绝倒 , 从此以后就开玩笑叫他“真人” 。 §2/7 真人的学习成绩突飞猛进 , 到期末线性代数考了93 , 这时我才敢问他:“你期中究竟考了多少啊?” 他挺不好意思地晃了晃脑袋:“57 。 ” “你小子可以啊 。 ”我虽然还是觉得他有点土里傻气 , 心里却多了一丝刮目相看 。 真人像一条生来就羡慕大海的鱼 , 终于找到门道 , 游入了专业学习的汪洋 , 以至于对学习之外的事情浑然不觉:衣服穿脏了就扔到床脚 , 等到身上的衣服穿脏了 , 他也记不清床脚的衣服哪件洗了哪件没洗 , 随手捡起一件就接着穿——更甚的是 , 他经常连续几天不洗脚 , 一脱鞋 , 寝室里就散发出一股臭气 。 有一天 , 我实在忍不住了 , 朝他怒吼:“你大爷的 , 臭死了 , 能不能去洗个澡?” 他“腾”地一声站起来:“啊 , 对不起 , 我没注意 , 我马上就去!”说着脱了袜子穿上拖鞋 , 抱着盆嗖嗖地冲出去了 。 我瞟了一眼他扔下来的袜子 , 虽然我也不算多爱干净 , 可那袜子也太恶心了:脚趾和后跟的地方被磨得黢黑 , 估计至少半个月没换了 。 此刻他人虽然走了 , 可袜子还源源不断地散发出咸鱼的气味 , 我怒从心头起 , 抄起扫帚把它们扫进了垃圾堆 。 真人洗完澡回来 , 耳朵上还挂着一点泡沫 , 他探头探脑地转了两圈:“诶 , 我的袜子呢?” 我说扫出去了 , 他哭丧着脸:“我就那一双袜子!” 两个室友哈哈大笑起来 , 真人气呼呼地从书包里掏了点零钱向外走 ,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有点过分了:“你上哪儿去啊?” 他又气恼又忍不住笑:“你大爷的 , 去紫荆超市买袜子啊!” 其实 , 那时真人已经没有生计上的困难了——家乡的老板赞助了学费 , 加上奖学金和平时勤工俭学 , 供他生活绰绰有余——但他非常节俭 , 经常往家里寄钱 , 我们每两间宿舍之间都有一个活动室 , 里面可以打长途IP电话 , 我们经常往家里一打就是半个小时 , 还有跟女朋友煲电话粥的哥们儿 , 聊一两个小时此恨绵绵无绝期 , 而真人 , 每次说上三五分钟便挂了 。 * * * * * * * * * * * * * 大二的时候 , “校内网”刚开始流行 , 我们觉得很新鲜 , 都去注册了账户 。 各路才子骚人在上面吟诗作赋 , 激扬文字 , 我也会去记录一些生活的流水账 。 此外 , “校内网”还有一个重要功能是撩妹 , 同寝的帅哥经常会一脸得意向我们透露有多少“美女”来主动加好友 。 真人跑到那时还没关门的中关村海龙大厦淘了一批零件 , 自己DIY了个台式机 。 可他的“校内日志”却是《国际油价波动对XX工程行业的影响》《页岩气与新能源发展》《XX工程最新学术动态之我见》之类的文章 。 光看这些题目 , 我还以为他是从哪个专业媒体上转载的 。 可点开一看 , 不由得暗暗吃惊:真人对本专业国际前沿的最新动态保持着密切的关注 , 时时思考如何在这个领域突破 , 将技术创新和国家的实际情况结合起来 。 最难得的是 , 这种关注和思考对他来说真的就是发自肺腑热爱 , 字里行间流露出的热情和激动表明 , 他完全以此为乐 , 他就像一个痴迷游戏的孩子 , 目不转睛地沉浸其中 。 我之前一直以为真人只是靠一种头悬梁锥刺股的蛮力在学习 , 看了这些文章才知道 , 这条鱼已经远远游在了我们的前面 , 游到了大海深处又幽微又迷人的地方 。 §3/7 有一次 , 我和真人在食堂吃鸡腿饭 , 聊到系里一个刚毕业的博士师兄 。 那个师兄在本专业从本科到博士读了9年 , 毕业却一脚迈进了银行的大门 。 我觉得惋惜 , 也有点不是滋味 。 干我们专业这一行刚开始是很苦的 , 哪里有项目人就要去哪里 , 项目还往往是在些老少边穷地区 , 钱也不多 , 要是一个项目几年没干出来 , 就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 所以一些人拿到硕士、博士文凭后就转行了 , 顶着清华这块金字招牌 , 去金融行业的比较多 , 挣快钱更容易 , 考公务员的也有 。 聊着聊着 , 真人突然问我:“高考报志愿的时候你为什么选这个专业?” “我妈说我长得丑 , 学点实在的技术比较踏实 。 ” 真人像老鼠一样“嘿嘿”地笑:“快 , 好好说 , 严肃点 。 ” 我怒目而视:“这不是想着‘实业救国’嘛!” 话说出口 , 心里有点发虚 , 觉得自己太矫情了 , 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 既然收不回来 , 只得硬着头皮说下去:“小时候 , 东北那边好多工厂倒闭了 , 我爸有朋友在沈阳 , 老家还有人在哈尔滨 , 跳楼的都有 。 那时候老师跟我们说:‘要好好学习啊 , 以后你们要是能整点工业技术创新 , 把厂子救活 , 那该多好’——他妈的 , 好像还是体育老师 。 ” 真人乘我说话不注意 , 抢了我一块鸡腿肉:“我就知道你跟我一样 , 我也是 。 你知道我老家赞助我学费的那家公司干嘛的吗?——做挂面的!我们县效益最好的企业 , 有点技术含量的工厂 , 一家都没有!” 他说 , 高考后 , 他爬到家附近最高的山丘上 , 从黄昏坐到满天星斗 , 看着远远近近的村落、乡道上一弹一跳的摩托车、落满灰尘的沉默的树 , 忽然觉得“万物皆备于我” , 仿佛其他所有的山丘、大地上的房屋与河流都朝他脚下汇聚而来 。 第二天 , 他就填了清华工科专业 , 第二志愿的学校 , 压根就没填 , 都空着 。 “来学校后 , 更觉得我那时的选择是对的 , 你看咱们实验室 , 重要的精密实验器材 , 都得靠国外进口” 。 真人开始侃侃而谈他对本专业发展前景的预测 , 我俩越说越投机 , 真人眼里的光越来越亮 , 我在一刹那忽然理解了为什么洗澡、换袜子、打电话这些事对他而言就像尘埃轻轻落在身上、几乎是没有感觉的——他已经完全被科学的极致大美迷住了 , 那种美产生的强烈快感占据了他的身心 , 调动了他所有的感官而无暇他顾 。 * * * * * * * * * * * * * * * 到大二下学期 , 他的专业总成绩排到了全年级第二 , 我虽然也一直在努力 , 却也只是考到了十名开外 。 高中3年 , 我的学习成绩从来没有掉出过年级前三 , 任凭风浪起 , 稳坐钓鱼船 , 我享受着同学们的仰视 , 也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具有超越常人的天赋 。 但在清华的第一年 , 我开始痛苦地感受到 , 在这个藏龙卧虎的地方 , 自己真的就是一个普通智商的人而已 。 爱迪生说:“成功就是百分之九十九是汗水加上百分之一的灵感 。 ”但后面还有半句话:“那百分之一的灵感是最重要的 , 甚至比那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都要重要 。 ”没有这天赋灵感的人 , 也许毕其一生可以成为一个不错的科研工作者 , 可以获得不少荣誉 , 但永远无法为人类的视线打开一片新的天空 。 而极少数上天的宠儿 , 他们在年少的时候就能隐约感受到那片天空的微光 , 这种光诱惑他们仰之弥高 , 钻之弥坚 。 我渐渐相信 , 真人就是那幸运的一员 。 §4/7 本科毕业后 , 我继续留在学校硕博连读 , 而真人申请到美国读博深造 , 师从一名在业界颇有名气的学者 。 博四那年 , 我们专业的行业大会在美国旧金山召开 。 这是业界盛事 , 全球相关领域的研究者都不会错过这次与顶尖同行交流的机会 , 我也有幸申请到了参会名额 , 在那里见到了阔别3年的真人 。 真人变得更成熟了 , 举手投足也更自信了 。 他换了一副黑框眼镜 , 穿着白衬衫 , 远远走来 , 有了一丝美式精英的味道 。 我俩紧紧拥抱了一下 , 那种熟悉的感觉立刻又回来了——衣服里面的真人 , 没变! 会议设立了冷餐会 , 让大家自取少许食品 , 自由交流 。 看似随意聊天 , 实际是分享见解、扩充人脉的好机会 , 真人时不时会和一些参会者打招呼 , 这些人的名头都颇有分量 , 在美国学术圈有一席之地 。 按照我以往的参会经验 , 这些“大牛”们骨子里是相当傲慢的 , 尤其是对待非欧美的面孔 , 一旦他们觉得你学术水平不行 , 研究的都是欧美玩儿剩下的东西 , 他们就会以礼貌而客气的方式迅速结束谈话 。 但他们看到真人时 , 都无一例外地表现出亲切的热情 。 印象最深的是一位来自台湾的教授——此人我早有耳闻 , 他早年就在美国大学里取得了终身教职 , 是华裔学术圈里的“大牛”——他走过来不住地拍着真人的肩膀 , 用纯正的美式英语连连赞叹:“你上个月发的文章我看了 , 非常有创见 , 你的天赋让我赞叹!”真人则用依然带着一丝家乡口音的英语应答 , 非常从容 。 当天会议结束后 , 天色尚早 , 我俩一起去渔人码头玩 , 他来美国4年 , 也还没有去过那里 。 码头上各式酒馆和纪念品商店鳞次栉比 , 街头艺术家们吹奏着萨克斯和风琴 , 或表演吉他弹唱 , 一片令人沉醉的繁华 。 我们从商业中心一直走到栈桥 , 夕阳如金箔般洒在海面上 , 海水一边变成深邃的蓝黑色 , 一边映透着夕阳的余晖而流光溢彩 。 我们交流了一下彼此研究的课题 , 真人依然非常关心新旧能源转化的途径 , 并预测了5年后的行业发展方向 。 彼时 , 国内领域内的所有人都在思考下一步的发展方向 , 我对他的预测将信将疑 。 真人说:“我们打赌吧 , 看看5年后是不是这样 , 要是我赢了 , 你请我吃四川火锅 , 要最辣的、加青花椒、香油碟的那种 。 ” “好啊 , 但5年后不知道你在哪里呢 。 ”我说 。 他望着大海:“应该要回国的 。 ” 他告诉我 , 他刚刚和一个来他们学校读研的中国留学生谈恋爱 , 那个姑娘很单纯 , 很可爱 , 她爸妈舍不得女儿在国外待着 , 希望女孩毕业后回国发展 , 所以他自己大概率也会回去 。 “而且 , 学了这么多年 , 总还是想回去做点事情——有时候我恨不能早点毕业 , 早点回去” 。 我提醒他 , 这几年虽然国家对科研的支持力度在不断加大 , 但我在国内还是目睹了科研界不少弊端 , 以他现在的能力 , 毕业后在美国找个工作不是什么难事 , 回国后也许会有各种掣肘 , 不会像想象中那么一帆风顺 。 他点点头:“我知道 , 我知道……但一想到自己回去后 , 也许能做一些改变和推动 , 还是非常激动 。 ” 临别时 , 他忽然很关心地问:“你妈妈还好吗?身体怎么样?” 我笑笑:“还不错 , 精力充沛 , 你还记不记得 , 当年我在中厅给她打电话 , 按了免提 , 她骂我是死猪 , 被你们听到了 , 笑话了一个星期 。 现在她还这么骂 。 ” 他哈哈一笑 , 认真地说:“阿姨真是一个非常好的人 , 我一直都记得开学那天 , 她请我吃肯德基——”他顿了顿 , “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吃肯德基 。 ” §5/7 博士毕业后 , 我如愿去了一家科研机构 , 这家机构属于半研究半应用性质 , 特别重视把理论创新研究转化成工业成果 , 非常符合我的发展预期 。 唯一令我感到不安甚至内疚的是 , 毕业那年 , 我妈把半生积蓄全部拿出来 , 作为我在北京买房的首付 。 从我考上清华到博士毕业 , 已经过去9年时间 。 在漫长的岁月里 , 除了给我妈带来一些面子上的荣耀 , 我并未给家里做出什么物质上的贡献 , 想到现在还得掏空她的养老钱买房 , 实在是心中有愧 。 我也考虑过要不也去挣两年快钱、自己攒首付 , 但我深知 , 科研这一行需要长期、连续的投入 , 即便之前的表现再优秀 , 如果中断两三年 , 也相当于自掘坟墓——行业瞬息万变 , 一旦离开 , 自己对科研的感觉也会迅速钝化 , 要想再回来 , 就难于上青天了 。 说到要不要去赚快钱的纠结时 , 我妈瞅了我一眼:“长成这样了 , 就老老实实干科研吧 。 ”见我气得吹胡子瞪眼 , 她得意地笑 , 像哲学家似的说:“我从来不相信那些容易的钱 , 来得快去得也快 , 踏踏实实的钱 , 挺好 。 ” * * * * * * * * * * * * * * * * 工作一年后 , 有一天忽然收到真人的邮件 , 他说他已于上月回国 , 马上就要入职一家大型央企的北京总部研究院 , 刚回国的时候心里没谱 , 所以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了才告诉我的 。 他在邮件里写道:“老婆的父母出钱为我们在北京出了首付 , 虽然老婆非常理解 , 总是劝慰我 , 既然已经是一家人 , 便要彼此分担 , 但我心里那种时不我待的焦灼感却变得更加迫切 , 在积蓄多年、等待多年之后 , 我迫不及待地想做出成绩 , 改变生活的困顿面貌……” 看到这里 , 我心中五味陈杂 。 既是同道中人 , 我当然能理解真人在漫长的读博过程中内心的焦虑和落差 。 我们本科的一位室友 , 读硕士时转了个比较容易的方向 , 毕业后进入与本专业无关的“独角兽”公司 , 现在已经年薪五六十万了 。 我接受老妈的首付尚且如此不安 , 真人又要如何面对懂事的妻子、原生家庭的期待和内心的重负呢? 同时 , 看到真人的工作单位 , 我又有点隐忧——我读博期间一位关系要好的师兄就是去了这家研究院 , 听他说 , 那里的待遇还是很不错的 , 但沾染了不少垄断国企的不良风气:内部派系林立 , 论资排辈 , 老人总要强压新人一头 , 有能力突出的 , 但也有混吃等死的 。 我猜真人在国外待了这么多年 , 大约对这些情况不是很了解 , 不知道会不会水土不服? 此外 , 这个研究院是“组长领导制” , 也就是一个组里 , 所有组员的研究方向、内容都是由组长来决定 , 如果组长认为组员的研究方向不对 , 或者与组内的实际需求不符 , 那么就不会给他配备相应的实验资源 , 这种资源包括时间、资金、人员等各个方面 。 如果新人被分到了一个好的组 , 资金充足 , 组长也有眼光有胸怀 , 那么日子就比较好过;相反 , 如果去了一个差的组 , 组长心胸褊狭 , 不容许新人挑战权威 , 那么新人能力再强 , 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 面对真人这封闪耀着激动的邮件 , 我实在不忍心当头一棒击碎他的憧憬 。 也许一切只是我想得太多 , 也许那道听途说不足为信 , 也许真人运气会很好遇到一个好领导……我回复了邮件 , 祝他一切好运 。 §6/7 真人刚入职时 , 虽然履历光鲜 , 但他在国内的人脉几乎为零 , 于是被分到了一个比较边缘的岗位 。 他也不甚在意 , 觉得是金子总要发光的嘛 。 但很快 , 他就嗅到一种不安的气息 。 组长老李是个老好人 , 从来不当面批评人 , 也不见他对谁说过一句重话;组里有几个年纪大、资格老的同事 , 上班的时候晃晃悠悠 , 一到下班点就精神抖擞 , 恨不得提前10分钟就把设备、仪器、电脑全部关掉 , 只等到点了打卡走人;他梳理了组里的几个重要工程项目 , 有一些疑问 , 去请教这些老人 , 发现他们场面话都说得冠冕堂皇 , 一讲到关键技术了 , 却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 。 第一次开全组大会 , 真人汇报了自己未来3年的科研计划 , 老李有些尴尬地笑笑 , 也没接茬儿 。 会后 , 老李来找他 , 温和地说:“小周 , 你刚来可能不太熟悉情况 , 我们这里的科研内容呢 , 主要是看公司的实际需求 , 公司需要什么 , 我们就做什么 , 至于一些比较长线和前瞻性的项目 , 合适的时候再说 。 ” 真人知道 , 自己也许太操之过急了 。 工科实验的确是非常费钱的 , 买一台仪器几十万很常见 , 自己把精力和时间投入进去 , 也难以承担更多组内的任务 , 初来乍到 , 老李不信任自己很正常 。 老李见他默然 , 拍拍他的肩膀:“小伙子 , 我也是过来人 , 要沉得住气 。 ” * * * * * * * * * * * * * 真人成了他们组里每天最晚下班的那一个 , 老李也看在眼里 , 交给他一个组里的重点项目 , 真人花了一年多时间 , 把项目关键技术做了出来 。 这项技术国外早已成熟 , 在国内却是零的突破 , 院里从上到下将这件科研成果大力宣传了一番 , 最大的功劳当然是挂帅的领导 , 其次是中层 , 最后是组长老李 , 而登载在各大媒体上的消息稿 , 连真人的名字也没提到 。 真人知道这是规矩 , 什么也没说 。 然而到了年底评优的时候 , 仍旧没有他的名字 。 他心里有了些怨气 , 老李也隐隐觉得不妥 , 主动来找他:“今年评的两个同志 , 情况你也知道 , 在组里待很久时间了 , 需要通过这种办法调动他们的积极性 。 这种评优都是轮流转 , 理解一下 , 以后机会很多 。 ” “这不公平 。 ”真人嘀咕了一句 , 后来他跟我说 , 当时第一时间出现在他脑海里的 , 就是英文的that’s unfair——读博的时候 , 大家不平则鸣 , 经常说这句话 , 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 然而这句话顿时让老李非常尴尬 , 他叹了一口气:“年轻人 , 锋芒太露不是好事 , 事事都是你占优 , 水满则溢啊 。 ” 真人的怨气在此刻变成了愤怒:如果在科研领域没有一股勇攀高峰的冲劲 , 反而被这种圆滑世故的哲学缚住手脚 , 那真是活该 , 活该一辈子落后于人 。 但他忍住了 , 什么都没说 。 也许是心里有愧 , 过了几天 , 老李同意真人做自己想做的实验了 。 * * * * * * * * * * * * * * 真人一切从零开始 , 首先得买仪器 。 他想买的那种仪器是美国产的 , 由于数额较大 , 他自己并没有采购权 , 需要自己填写申请 , 经过层层审批再由院里统一采购 。 申请递上去半个月后还没有动静 , 他忍不住给财务打电话询问进展 , 那边爽朗地笑着:“小伙子 , 别着急 , 还在走程序 。 ” 半年后 , 仪器终于买回来了 , 日本产的 , 跟美国产的质量不在一个层级上 , 会出现不稳定的情况 , 导致实验数据不准 。 “不过总比没有强吧 。 ”真人自嘲地想 。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一年后 , 老李让他不要继续做了:“组里有些风言风语 , 说你花钱最多 , 做的事也和组里的任务没什么关系 , 先停一停吧 。 ” “其实老李是个好人 , 一直以来也为我顶了一些压力 , 我知道他作为组长有很多难处 , 最难的不是搞技术 , 而是平衡各方面复杂的人际关系 。 但在那一刻我非常恨他 。 我把对整个研究院的仇恨都叠加到了他一个人身上 。 我痛恨他的软弱 。 ”真人后来跟我说 。 §7/7 今年校庆活动结束后 , 我请真人吃饭:“这不 , 还欠着你一顿四川火锅呢 。 ” 看真人一愣 , 我锤了他一拳:“你小子5年前的预言成真了 , 我现在苦哈哈干的就是你说的那个方向!” 他笑笑:“附近随便找个地方吃吧 , 我还得回去加班 。 ” 他那天穿了件西装夹克 , 不过始终有点怪怪的 , 仿佛这身正式衣服让他拘束得紧 。 屋里有点热了 , 他脱下外套 , 衬衫皱巴巴地贴在后背上 , 他自嘲道:“在证券公司上班 , 天天都得穿得人模狗样的 , 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精英 。 ” 真人在研究院最受挫的时候 , 老婆怀孕了 , 他像在油锅里被两面煎煮的馒头片:自己在买房上没有贡献 , 总得把每月房贷还款和孩子的奶粉钱出了吧?父母一天天年老 , 小病小痛多了起来 , 时不时要往家里输血 , 需要的钱只会越来越多……于是 , 他终于决定辞职 , 去了一家证券公司 。 证券公司为他开出了之前双倍的年薪 , 现在他的主要工作是行业研究 , 凭借对技术专业的敏锐嗅觉 , 推荐客户购买行业内的优质股票 , 其实也不算完全脱离专业 , 只是再没有机会从事一线科研 , 不能为技术创新做贡献 。 “我现在就是一个掮客 。 ”他说 。 我听出真人话中的失落 , 只好插科打诨:“那也比我强 , 天天到项目工地上去 , 灰头土脸的 , 工厂人手不够了 , 还得帮着扛气瓶子 。 ” “还是你这样好 。 ” “其实你比我有天赋得多 。 ”我有些唏嘘 。 真人说 , 现在他真心体会到 , 要想真正搞科研 , 光靠天赋是不够的 , 还得家里三代有资本积累 , 不然 , 在漫长的求索过程中 , 那种如影随形的物质焦虑感迟早会浮出水面 , 把所有的天赋淹没 。 其实在美国、甚至更早读本科的时候 , 他就早已动了挣钱的心思 , 只是那时候科研方面太顺了 , 让他误以为自己可以不顾一切坚持下去 。 “但是 , 如果真的心里没有杂念的话 , 当初回国时应该去高校的 , 就因为想着要为家庭多出一点力 , 贪图更好的待遇 , 去了研究院” 。 我忽然想:老一代的科研前辈能直接跑到沙漠里造原子弹 , 跟他们相比 , 我们这一代的日子好过多了 , 但为什么呢 , 我们却始终被一种无形的手压住了天灵盖 , 惶惶不可终日? “有时候我会对自己说 , 这是迫不得已;有时候我又挺鄙视自己的 , 没有坚持下去的爱 , 都不是真正的爱 , 虽九死其犹未悔 , 那才是真的爱 。 ” 真人动了心扉 , 意外地话多 。 饭快吃完的时候 , 他忽然对我说:“你知道吗 , 博士期间我发了7篇SCI 。 ”(注:SCI , 即美国《科学引文索引》的英文缩写 , 是美国科学信息研究所1961 年创办出版的引文数据库 。 一般认为SCI所收录的期刊即国际公认的权威期刊 。 ) 这么多年来 , 他年年拿奖学金 , 但一直行事低调 , 这是我第一次在他眼里看见自得的光 。 我惊讶地“噢”一声——要知道 , 一般大学理工科发一篇就可以博士毕业 , 我博士期间吭哧吭哧地也就发了2篇 , 真人发了7篇(并非都是第一作者) , 可以算是我辈楷模了 。 但他眼里的光马上黯淡了下去 , 露出一个苦涩的笑:“俱往矣!哥们儿 , 你加油 。 ” 编辑 | 许智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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