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原|鲁迅怎样读屈原


 屈原|鲁迅怎样读屈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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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的同乡挚友许寿裳,曾写过《屈原和鲁迅》一文。在这篇文章里,许寿裳从自己当年的记忆出发,梳理了鲁迅与屈原之间的精神联系,其要点凡四:一,鲁迅对屈原一向持有肯定性的理解与评价,认为他“虽怀内美,重以修能,正道直行,而罹谗贼”;称赞他“驰神纵意,将翱将翔,而睠怀宗国,终又宁死而不忍去也”。二,鲁迅非常熟悉且十分推崇屈原的作品,不仅明言“《离骚》是一篇自叙和托讽的杰作,《天问》是中国神话的渊薮”;而且在自己的旧体诗里多有对“骚词”的汲取与化用。三,“朝发轫于苍梧兮,夕余至乎县圃;欲少留此灵琐兮,日忽忽其将暮。吾令羲和弭节兮,望崦嵫而勿迫;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鲁迅采“骚词”作《彷徨》题词,意在自况。四,“望崦嵫而勿迫;恐鹈鴂之先鸣”——鲁迅集“骚句”作壁上楹联,借以“自励”。除此之外,许寿裳还为读者提供了一个具体细节:
我当年和鲁迅谈天,曾经问过他,《离骚》中最爱诵的是哪几句?他便不假思索,答出下面的四句:
朝吾将济于白水兮,登阆风而绁马。忽反顾以流涕兮,哀高丘之无女!
依我想,“女”是理想的化身。这四句有求不到理想的人誓不罢休之意,所以下文还有“折琼枝以继佩”之句。
通过以上表述,许寿裳告诉人们,鲁迅之所以喜欢屈原和看重《离骚》,是因为其人其作承载了作者特有的愤懑、怀疑、批判和追求精神,以及浸透其中的爱国心、彷徨感与紧迫感,而这与青年鲁迅的心境和志向多有拍合,于是,他思接千古,引为同调。应当承认,许寿裳的说法,言之成理,持之有据。鲁迅当年对屈原的那份熟悉和热爱,确实建立在灵台相通,精神共鸣的基础之上——“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高丘寂寞竦中夜,芳荃零落无余春”;“一枝清采妥湘灵,九畹贞风慰独醒”,读着这样一些诗行,我们不难看到屈原和楚辞的意脉,是怎样在鲁迅的心头复活和笔下延伸。
不过,许寿裳的《屈原和鲁迅》,毕竟只是一篇松散简约的回忆性文章,而不是严谨系统的研究性著作,这决定了该文对于自己选定的题目,更多属于念想之中的真切书写,而远不是学理意义上的全面阐发。事实上,在鲁迅与屈原之间,还有另外的线索颇值得关注和总结。譬如,鲁迅是文学史家,在文学史研究上颇费心力而又每见卓识,他的《汉文学史纲要·屈原及宋玉》,在谈及屈原时,就曾留下了相当精辟的解读:
战国之世,言道术既有庄周之蔑诗礼,贵虚无,尤以文辞,陵轹诸子。在韵言则有屈原起于楚,被谗放逐,乃作《离骚》逸响伟辞,卓绝一世。后人惊其文采,相率仿效,以原楚产,故称“楚辞”。较之于《诗》,则其言甚长,其思甚幻,其文甚丽,其旨甚明,凭心而言,不遵矩度。故后儒之服膺诗教者。或訾而绌之,然其影响于后来之文章,乃甚或在三百篇以上。
……
《离骚》之出,其沾溉文林,既极广远,评骘之语,遂亦纷繁,扬之者谓可与日月争光,抑之者且不许与狂猖比迹,盖一则达观于文章,一乃局蹐于诗教,故其裁决,区以别矣。实则《离骚》之异于《诗》者,特在形式藻采之间耳。
鲁迅这些论述,简要概括地介绍了屈原、《离骚》和“楚辞”的诞生与流布、特点与成就,以及《离骚》在“文林”引发的相对“繁纷”的评价和这“繁纷”背后的原因。同时提出了一个重要评价:就对于文学发展的影响而言,《离骚》很可能超过了《诗经》。鲁迅之所以产生这样的评价,固然是因为《离骚》内容表达的率直大胆,即所谓“凭心而言,不遵矩度”,但更重要的,却是着眼于它在文采与形式上的个性和成就:“较之于《诗》,则其言甚长,其思甚幻,其文甚丽,其旨甚明”。一言以蔽之:《离骚》文学史影响大于《诗经》的根本理由,在于“形式采藻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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