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鞋匠老金的城市化

卓勇良生于上海 , 长于宁波 , 居于杭州 。 浙江省信息化发展研究院首席专家 , 浙江清华长三角研究院新经济研究中心主任 , 浙江省发展和改革研究所前所长 , 2010获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 。修鞋匠老金的城市化
老金替我修鞋快40年了 。 80年代初 , 我一双皮鞋走天下 , 兼任上班、出差和周日 , 难免需要修补 。漫长人生浓缩成简单的修鞋故事 。 农民融入城里 , 孩子成了城里的白领 , 这样的草根小故事随处可见 。 托老金们的福 , 这座城市才更有生气和活力 。松木场那块地早年间一溜三四个修鞋摊 。 80年代初某一天 , 我随意在一个修鞋摊前坐下 。 去了几次 , 渐渐固定在老金这边 。 老金比我稍大 , 挂着笑容 , 补鞋时有一句没一句瞎聊 , 我也职业性地了解些情况 , 慢慢熟了起来 。老金每次见到我 , 都叫我“老朋友” 。 我从未见过老金苦兮兮的样子 , 这也是我30多年来 , 一直乐意在他这里修鞋的原因 。 在这里 , 我慵懒地坐在小凳上 , 享受着街头风景的一份惬意 。老金是绍兴人 , 17岁来杭州拜师学修鞋 。 20岁左右在这里摆修鞋摊 , 目睹松木场沧海变桑田 , 保俶路从狭窄的砂石路变成宽阔的沥青路 , 体育场路拓宽延伸 , 机耕路成了马路 , 农田里竖起了楼房 。“当时这里修路铺下水道 , 常常挖得一塌糊涂 , 下雨时一片泥泞 , 生意很难做 。 ”老金20多年前有一次跟我说 。老金一脸黝黑 , 看上去比较精干 。 他必须天天出摊 , 要不就没了收入 。 夏天和下雨天 , 就靠一把大伞 。 冬天没生意时 , 他蜷缩着身子把手放在一个小火炉上 。 我1993年在乌鲁木齐街头看到的一个浙江永康的女修鞋匠 , 也是如此 。 午饭从家里带来 , 喝水用一个硕大的瓶子 。 大车扬飞尘 , 加之鞋脏 , 每次见到老金 , 总觉得有一点脏兮兮 。修鞋是一个毫无诗意的脏累活 。 老金他们只有一不怕脏二不怕累 , 才能多挣些钱 。20多年前 , 老金太太在绍兴的家里 , 两个女儿在家乡上学 。 他几个月回去一次 , 说是家乡正在盖房子 。在家乡盖房是进城农民的小目标 , 大致是一种时代性的浪费 。 我在安徽广德农村 , 看到不少漂亮的独栋空关着 。他那时租住在附近的小区 。 我记得他随手指着一个方向说 , “诺 , 就住那边 。 ”他摆摊的那些东西 , 一把大伞、一台修鞋车、一个材料箱、几把小凳子 , 都寄放在摊位附近 。“这样方便一些” , 老金说 。七八年前 , 一个阳光灿烂的冬天的中午 , 我去修鞋 。 他看到我来非常高兴 , 连忙笑着招呼我坐下 , 随后从修鞋箱里拿出一份钱江晚报 。他指着报上一幅照片说 , “这是你吗?”是几个月前的一个访谈 , 半个版面 , 标题很大 。 老金因此而知道我名字 , 有一点高兴 。“你是我的朋友 , 你替我们说话 , 我一看到这照片就知道是你 , 这报纸我一直放在这里”。我当时认识他快30年了 。 他知道我在省府大楼工作 , 至于其它什么的 , 从不问我 。 彼此相熟 , 了解不多 。老金说他一个女儿在下沙读大学 。 我听了很高兴 , 修鞋匠的后代不必是修鞋匠 。 修鞋匠后代如能找到一份社会地位较高的工作 , 将被称为职业地位向上流动 , 是社会发展的一个标志 。老金在杭州已有两套房子 , 都不大 。 一套是二手房 , 就在附近 , 他自己住 。 另一套是新的 , 说是给女儿住 。 老金说着说着 , 流露出很满足的神态 。农民进城 , 相当部分是再也不回老家了 。 可是城里的大学者和官员们不这么想 , 他们总是替农民担忧 , 万一工作没了怎么办?所以他们认为 , 农民在家乡的小块耕地具有社保功能 。然而 , 全世界的城市化 , 有农民返乡潮吗?退一万步讲 , 即使农民回乡了 , 还会种田吗?这些农民也是见过城里大世面的人了 , 巴掌大几块地的收入 , 能满足得了吗?说到回乡创业 , 撇开资金技术 , 市场需求尤其是问题 。城市的最佳选择 , 就是努力让进城农民定居下来 。 2012年以来 , 中国劳动年龄人口开始持续减少 , 城市接下来恐怕要拍农民工的马屁 , 才能留住他们 。政府其实也不需替农民操太多的心 , 在一个具有足够市场化和经济健康发展的环境下 , 农民是能在城里设法安置自己的 。我最后一次碰到老金 , 是两三年前 。 我那天去开会 , 顺便打个鞋后跟 。 老金说 , 他的户口早已落在杭州 。 他刚找了一份工作 , 是在一个食堂帮忙 , 就一个上午 , 下午仍来摆摊 。确实也有较难融入城里的进城农民 , 但他们仍愿意坚守 。 我5年前在文一路一个小区的铁栅栏后面 , 看到一个修鞋摊 。 前几天才知道 , 这位师傅在这个冷僻位置摆摊24年了 。24年!我有点震撼 。因为位置不引人注意 , 只能以回头客为主 , 只能靠服务和低价取胜 。 我一位住这附近的同学说 , 她儿子念本科时 , 每周替儿子来这里修一次鞋 。我经常路过这里 , 偶尔修鞋 。 说到挣钱 , 这位师傅一脸苦笑 , 应该不会太高 。 他太太的修鞋摊在城北 , “每月五百来元收入 , 但她就是不愿歇手” 。“老家现在比这里好多了!”这位师傅是温岭人 , 30年前为了挣钱来到杭州 。然而现在 , “村里整得很漂亮 , 我们家是三四百平米的楼房 , 随便就能找个工作 , 80岁的人也在家里做来料加工 , 一天靠百块” 。“全是为了女儿” , 他们在杭州住出租房 。 早先女儿读书没能回去 , 现在女儿工作了 , 要照顾她 。 代际相承 , 难以返乡 。老金女儿大学毕业了 , 在一家金融机构工作 。 “蛮好的” , 老金满意地说 。 老金问我 , 能不能帮他女儿介绍一个男孩 , 他大女儿已经结婚了 。 老金两鬓早已有白发 , 但仍像年轻时那样敏捷、饶舌 , 很快就修好了鞋 。这里原本三个修鞋摊 , 那天只有两个 。 老金说 , 那人不做了 , 在杭州家里带孩子 。 我问 , 你什么时候不摆摊了?他笑了起来 , “早着哪!”一个人17岁来到杭州修鞋 , 60多岁时仍在修鞋 。 岁月似乎凝滞 , 但这仅是表象 , 职业、身份和生活的内涵都发生巨变 。但凡在积极发展的社会环境下 , 一个人一辈子只干一件修鞋的事 , 也能用一份岁月积聚的力量 , 改变自己及下一代 。 庙堂请不要辜负他们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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