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素的三次选择

素素的三次选择原创:人物素素的三次选择
她很快发现 , 成为母亲、成为全职母亲、成为大山里的全职母亲 , 是完全不同的三件事 。在大山里做全职母亲 , 最难熬的是精神上的隔绝感 。 山里的自然环境与家庭氛围 , 都规定着母亲可以做什么 , 不可以做什么——一家人独自住在深山里 , 意味着要忍受极度的寂寞 , 不便上街 , 也无门可串 , 无法与人打交道 。 她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 , 有时候嘴馋 , 想吃零食 , 想吃泡鸡爪 , 想吃一碗粉 , 这些都没有 。文|林松果编辑|金桐1采访一位农村的全职妈妈 , 可能并不比采访哪位大明星或企业创始人更简单——她可能还要更忙 。我的采访对象素素 , 上午一般没空 , 起床之后 , 她要给孩子做早饭、打扫房间、喂兔子、把鸡赶出笼 。 到了下午 , 她要照顾孩子午睡 , 准备全家人的晚饭 。 吃了晚饭 , 她要给孩子洗澡、继续哄睡 。 时间还不是唯一的问题 。 她不能当着家人的面接受采访 , 怕他们介意 。 她也不能消失太久 , 可能会被批评 。今年八月 , 电视剧《三十而已》热播 , 素素有个抖音账号 , 被人找了出来 , 有人写文章介绍她:「农村的22岁全职太太 , 顾佳的反面」 。似乎在有参照系的时候 , 人们才发现 , 原来全职妈妈并不只是一个城市里的概念 。 这个22岁的姑娘生活在广西梧州 , 是一个3岁孩子的母亲 。 19岁那年 , 素素嫁给初中同学 , 同年产下一女 , 之后就在大山深处的婆家生活 , 做着一份没有工资、24小时待命的工作——全职妈妈 。素素的世界很偏远 , 要从广西梧州市区坐两个小时班车到县里 , 再换一天只有两趟的班车到镇上 , 租个摩托车 , 在山路上飞驰半个小时 , 爬坡越岭 , 才能到她被群山包围的家 。 这是一个以家族为组织单位的村子 , 全村人都是同姓 , 大家住得分散 , 每家占据一个山头 。 想去另一户人家 , 要走很久 。 这里人都相熟 , 几个月见不到一个新鲜人 , 生活像是一个堡垒 。偶然的契机 , 她从堡垒探出头来 , 用视频记录下自己进入婚姻、成为母亲后遭遇的一切——丈夫赌博、欠债、家暴 , 夫妻情感破裂;经济上的困窘 , 以及这种生活对自尊的侵蚀;还有娘家的一地鸡毛:父亲年迈 , 母亲痴呆 , 哥哥因为精神分裂住进了医院 。但更多的时候 , 你看到视频里的素素 , 有一种天真的快乐 。 她用简单的舞蹈 , 一种毫无心机的展示 , 来把自己和繁重的日常隔离开来 。素素用舞蹈将自己和繁重的日常隔离开来2在镇上与素素度过的一个上午 , 聊天是破碎的 。 她必须带着孩子出门 , 一边说着话 , 一边留心她 。 三岁的孩子静不下来 , 不断提出上厕所、吃奶茶、吃零食、吃米粉、脱鞋、上街逛逛、坐摇摇车等各种要求 。 几个小时下来 , 年轻的母亲已经精疲力尽 。 这是她生活的常态 。成为妻子 , 成为母亲 , 是素素突然到来的命运 。初三那年 , 她爱上同班的男孩子 , 之后两人一起到惠州打工 。 本来只是谈恋爱 , 结不结婚再说 。 但自由的日子没过多久 , 19岁的冬天 , 她意外怀了孕 。 瞒了父母两三个月才说 。 父亲强烈反对 , 觉得她还太年轻 , 让她把孩子打掉 。第一次到丈夫家里 , 在深山里 , 比娘家更偏远 。 但跟娘家不同——因为母亲的盲眼和痴呆、哥哥的精神分裂 , 以及赤贫的家境 , 她从小被人看不起 。 到了婆家 , 她觉得这里的人热情好客 , 他们给她钱买衣服、买菜 。 公公婆婆做了好吃的 , 走的时候又给她塞了一堆米饼 。 「那种被尊重、被珍惜、被器重的感觉太好了」 。2018年春节 , 她草草结了婚 。 婚纱、伴娘服、高跟鞋是一千块钱租的 , 新娘妆是花了200块让村里的人帮忙化的 , 整张脸是没有血色的白 , 口红也不是她满意的颜色 。 但她还是怀着满足的心情 , 嫁给了这个自己从少女时代就喜欢的人 , 心里憧憬着这个小生命 , 「我就要升级成母亲了」 。那时她对未来怀着白日梦般的希望 。 就像遥远的加拿大作家爱丽丝·门罗谈到自己年轻时的婚姻时一样:「也许因为我从小家里很穷 , 所以难得会考虑钱 。 听起来挺古怪是吧?本来穷人家的姑娘应该更实际点的 , 有可能我因此知道人一穷二白 , 也是可以活下来的……女人惯常是需要情感生活的 , 哪怕是糟糕的情感生活 。 」真生下孩子来了 , 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 。 孩子一会儿生病 , 一会儿发烧 , 你会怕她冷了、饿了、热了、哭了……天天都小心翼翼 , 在教训中成长 。 孩子几个月大 , 她就得了腱鞘炎 , 手腕上鼓了一个好大的包 , 她没心思涂药 , 搬东西就痛 , 洗个衣服扭一下 , 也痛得不行 。孩子一天天长大 , 一个问题摆在全家人面前:这孩子 , 谁来带?最先离开的是丈夫 , 成为父亲时他不过19岁 , 毫无影响 , 照旧出门打工 。 40岁出头的婆婆倒是可以帮她带孩子 , 但她还有一儿一女在读书 , 负担很重 , 她靠着做泥瓦工 , 一天能挣两百块 。素素渴望外面的世界 , 在惠州一个手机壳厂工作的几年 , 是素素最快乐的时间之一 。 她在厂里做质检 , 部门氛围好 , 领导人也好 , 工作像上课一样 , 「边学边玩儿」 。 她踏实肯干 , 流水线两班倒 , 正常八点下班 , 她天天熬到十点半 , 一个月能挣四五千 。 更重要的是 , 她挣了钱 , 每月不仅能攒下来两千 , 还能再寄一千块贴补娘家 。她曾经有希望被提升为主管 , 但后来她脖子开始痛 , 痛得不行 , 去医院一查 , 说是低头时间太长 , 太用功 , 颈椎已经脱位 , 曲度变直 。 赚的钱都用来治这个病了 。 医生还说 , 她以后不能再做要长时间低头的工作了 。 她辞了职 。有了孩子 , 她更难去重新找一份工作 。 就像她说的 , 也许收银员或者其他不需要长期低头的工作 。 这一切都结束了 。 公婆用最朴素的道理劝她 , 「你不会算数 , 你留在家里看小孩 , 婆婆出去做工 , 一个月可以赚几千块 , 小叔子小姑子都能上学」 。 日子久了 , 她这样安慰自己:「要为了大局着想 , 牺牲我一个人没事儿 , 只是我没钱而已 , 我还年轻 , 对吧?」那是素素第一次意识到 , 如果必须要有一个人牺牲 , 那这个人只能是母亲 。 成为母亲 , 就意味着谁都可以逃 , 但她不可以 。3她很快发现 , 成为母亲、成为全职母亲、成为大山里的全职母亲 , 是完全不同的三件事 。在大山里做全职母亲 , 最难熬的是精神上的隔绝感 。 山里的自然环境与家庭氛围 , 都规定着母亲可以做什么 , 不可以做什么——一家人独自住在深山里 , 意味着要忍受极度的寂寞 , 不便上街 , 也无门可串 , 无法与人打交道 。 她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 , 有时候嘴馋 , 想吃零食 , 想吃泡鸡爪 , 想吃一碗粉 , 这些都没有 。孩子在山里成长 , 处处都是危险 。 不能去水缸边 , 不能去楼顶天台 , 也不能上山 , 不能去河边 , 这意味着必须时刻盯着孩子 。 有时候素素实在累了 , 想躺一躺 , 也不能躺太久 , 要知道 , 许多双眼睛盯着 。她不是个性格敏感的人 , 野草般长大 , 又在大家庭里求生存 , 总是能忍则忍 。 但也有最痛恨的一句话:「去找你妈妈」——几乎每天 , 只要女儿出了什么问题 , 家里人都会跟孩子这么说 。 素素一度对这句话很愤怒:「全家人都这样说 , 找你妈妈 , 找你妈妈 , 找你妈妈 。 」她谨小慎微 , 表达克制 , 这时却说了整个采访里唯一一句重话:「有时候我感觉他们都不是人 。 」家人们都默认 , 既然她是全职照顾孩子 , 那么就不应该出一点错 。 有天我约好中午12点和她通话 , 但直到下午2点她才拨过来 , 那天上午 , 孩子在屋前的平地上玩玩具车 , 突然向后翻倒 , 嘴磕破了 , 流了好多血 , 哭了两个小时才停 。 电话那头她情绪很低落 , 而且那一整天 , 她都没顾得上吃饭 。每当出现这种事情 , 她面对的是双重的难过——有自责 , 也有外部的误解 , 家人们都默认 , 她全职照顾孩子 , 那孩子就不该出一点错 。 万一出了错 , 谁都有权利来说上几句 。 有时是在给孩子喂饭 , 有人提意见 , 「怎么给她吃这么少的饭?」或者是给孩子洗澡的时候 , 有人来念叨 , 「怎么天天给孩子洗头?」就是这些微小的时刻 , 让24小时工作的她经历内心的崩溃:「我已经这么辛苦了 , 你为什么不了解情况 , 还要过来指导我?」今年的4月13号 , 素素在一条抖音里写:「一个人带孩子久了 , 孩子认为你是个脾气暴躁的妈妈 , 老公认为你就是神经病 , 更好笑的是 , 旁人都觉得你在享福 。 」做了全职母亲 , 还意味着交出了经济权 , 依附于人 。 丈夫是指不上的——最近两个月 , 丈夫只给了她200块钱 , 后来还要回去76块 。 她依靠在外做工的公婆资助 , 日子过得很俭省 , 穿十几块一件的上衣、小姑不要的裤子 , 拖鞋是在拼多多上六块钱买的 。她的观念是 , 「最廉价的物质给自己 , 最珍贵的给孩子 。 」但前段时间 , 这点也做不到了 。 婆婆停掉了女儿从小喝到大的奶粉 。 奶粉368一罐 , 一罐可以喝一个月 。 但因为家里欠下外债 , 婆婆提出来 , 孩子喝了奶也还那么瘦 , 不如不喝了 。 孩子从喝奶粉 , 变成喝旺仔牛奶 , 再降级成伊利 , 后来干脆 , 什么都没有了 。 失落感笼罩了作为母亲的素素 。4英国作家蕾切尔·卡斯克在《成为母亲》一书开头写到:「研究母性的社会生物学家赫迪告诉我们 , 做母亲会碰上的一切 , 都和取舍与选择有关 。 」这句话不管是在伦敦 , 还是在中国广西的乡村 , 都同样适用 。 作为母亲的素素 , 同样在成为全职妈妈之后 , 面临着许多的丧失 。素素是母亲 , 也是女儿 。 但成为母亲之后 , 履行女儿的义务 , 就成了一件艰难的事 。在娘家 , 素素是长女 , 是家里的主心骨 。 她的母亲只有几岁小孩的智力 , 眼睛也看不见 。 父亲72岁 , 年纪太大 。 全家四个孩子 , 哥哥精神分裂 , 妹妹在东莞打工 , 弟弟刚上初中 , 智力发育也迟缓 。 从小素素就是家里最靠谱的孩子 , 她隔着桌子展示她的一双手 , 黑而粗糙 , 几处都有硬硬的茧子 , 那是从小跟着父亲在地里干农活留下的痕迹 。素素的哥哥只比她大两岁 , 因为精神分裂长期在梧州住院 。 素素心里牵挂他 , 总盼望能去看看哥哥 。 但做了全职母亲 , 回一趟娘家太难 。 不敢主动开口要求婆婆带孩子 , 她只能等婆婆休息的时间 。九月下旬 , 终于等到婆婆有空 , 她可以把孩子放在家里 , 回一趟娘家了——她要带着母亲去审核低保资质 。 母亲就像个孩子 , 出了门 , 她要一刻不停地牵着、哄着 , 慢慢走 。出门时婆婆问 , 要不要钱 , 她不敢拿 。 就是这样谨小慎微 , 拿了钱现在没事 , 万一哪天吵架了 , 她怕这是个隐患 , 公婆会指摘她 , 拿婆家的钱贴补娘家 。为人母与为人女的矛盾 , 在生活里持续撕扯着 。 在今年5月的一段视频里 , 素素情绪低沉地吃着饭 , 并在底下写到:「哥哥糖尿病引起的甲亢 , 又一次住进了医院 。 拿不出钱的我 , 哥哥怪我有车有房的不嫁 , 妹妹埋怨我嫁太早 。 我 , 言不由衷 。 」同样被母亲素素藏起来的 , 还有作为年轻女孩的那个自我 。她终究是个22岁、喜欢漂亮衣服的女孩 。 她有一条白色波点长裙 , 是去年买回来的 , 但始终不敢穿出去 , 觉得农村「人多口杂」 。 丈夫也不愿意她在家里穿得太漂亮 。 这是一种隐形的压力 。拍视频是她的一个出口 。 长辈们不在家的时候 , 她会打开手机拍一些 。 也只有在这时候 , 她可以穿上那些平时不敢穿的衣服——露肩膀的吊带裙、露腰的短上衣 , 黑色的皮短裙 。 她还会绑上双马尾 , 或者小小的麻花辫 , 再抹上口红 , 打开美颜 , 打开瘦脸 , 在镜头前跳舞 。她身体灵活 , 学得也快 , 进入镜头的时候 , 总是大笑着的 , 那些视频都明亮快乐 。 视频里 , 三岁的女儿坐着 , 或者躺在一边 , 或在镜头里走来走去 。等到家人们收了工 , 要回家了 , 素素又要脱掉那些性感的衣服 , 放下双马尾 , 换回15块一件、看不出颜色和身材的宽大T恤 。 走出房门 , 她又成了寡言的儿媳 , 去收拾家里的兔子和鸡 。她在视频里写:「不敢相信 , 我已经22岁了 , 还是个虎妈妈 , 还是个一受委屈就哭鼻子的人 , 我还没有准备长大 , 但成长无法避免 。 」5在素素关于母亲的话题里 , 她的丈夫几乎是隐身的 。22岁的丈夫离家打工 , 不常打视频电话回来 , 就算打回来了 , 也很少问到孩子 。 每次都是素素主动发些视频给他 。 这对年少夫妻结婚三年 , 逐渐感受到了成人生活的苦涩 。今年年初 , 22岁的丈夫小胡迷上了赌博 , 在赌博软件上输钱 , 一发不可收 , 欠了八九万的债 。 这些钱都是他从信用卡、京东白条、支付宝花呗以及各种贷款平台贷的 。 他的工资三四千 , 每月发了钱就拆东墙补西墙 。 到最后 , 他买了POS机套现 , 还瞒着素素 , 用她的京东白条贷了7000块 。 素素不同意 , 和他吵 , 他就摔烂了手机 。夏天的时候 , 因为钱 , 丈夫还对她动了手——素素没有收入 , 种地为生的老父亲给了她两百块钱 , 叮嘱她有空去看看在梧州住院的哥哥 , 那是车费 。 这钱她放在家里的抽屉里 , 跟丈夫说了好多次 , 不能动 , 这是父亲的血汗钱 , 也是她的底线 。 「那种心酸别人不会明白 , 我爸七十多岁了 , 我还要他给我两百块钱 。 」但隔了几天去看 , 丈夫已经把钱拿走输掉了 。 她生气 , 心碎 , 说了狠话 , 俩人吵着吵着 , 丈夫动了手 , 把她摁在地上捶 , 胳膊上都是淤青 , 「用尽全力地捶 , 撕心裂肺的痛」 。 家里的男人们来劝架 , 主要是劝她:不就是钱吗?她愤怒地回嘴:他用钱可以 , 但是不要拿去赌 。 男人们就沉默了 。这不是丈夫第一次动手 , 以前也有过 , 聊着聊着他就忍不住 , 经常碰的是她的手臂和腿 。 但这一次最狠 , 第二天她就去了堂姐家 。 公公婆婆劝她回来 , 她又心软 , 心想 , 「要不给他机会 , 谁都有犯错的时候」 。 丈夫去堂姐家接她 , 给她买了银手镯 , 据说用的是他本打算看病的钱 。 他得到了原谅 , 她也觉得如释重负 , 双方都有了台阶下 。她把自己受伤的视频发上网 , 两人和好之后又把视频设为仅自己可见 。 粉丝们不理解 , 问她为什么不离婚 , 告诉她 , 在婚姻里家暴这种行为是一票否决的 , 有一次就有一万次 。 还有人一直问她:你为什么不跑?在素素生存的环境里 , 这种来自城市的观念过于遥远 , 根本行不通——素素甚至从来没有告诉过父亲自己被家暴 , 因为这是一件羞耻的事情 , 「脸上没光」 , 就算是无辜被家暴的一方 , 娘家同样会蒙羞 , 离婚也是一样 , 更是可耻的、不光荣的 。更何况 , 丈夫在她心里占的比重依然很大 。 她记得十几岁时第一次牵手的那种心动 。 也记得自己有段时间睡眠不好 , 整个夏天丈夫都不吹风 , 「我舍不得 , 放不下 , 我怕后悔 。 我还怕我爸爸脸上没光」 。更重要的是 , 成为母亲之后 , 她常常回望自己成长的经历 , 想弄明白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 。几天前 , 她刚刚带母亲去见了一些娘家亲戚 。 刚上初中那会儿 , 她有个姨妈在柳州城里 , 姨妈对她好 , 给她钱 , 帮她张罗去哪个学校读书 , 甚至想过送她去柳州城里上学——因为她成绩好 , 乖巧能干 , 全家四个孩子 , 她是最有希望的那个 。 那时候每到放假 , 她去姨妈家里 , 两人躺在床上 , 有说不完的话 。 姨妈总叮嘱她 , 要走出大山 , 嫁到城里去 , 不要扛锄头 , 不要一辈子呆在农村 。后来她承受不住这种期望 , 「太重了」 , 生了病 , 偷偷退了学 , 没敢告诉姨妈 。 再后来 , 她迷迷糊糊怀了孩子 , 结了婚 , 更不敢说了 , 全瞒着她 , 怕她失望 。 亲戚们不理解她的选择 , 看轻了她 。在她22岁的人生里 , 可以说有过三次选择 , 16岁那年要不要从高中退学;18岁那年要不要生下意外怀上的孩子并结婚;20岁那年要不要离开工厂回到大山 。 最后她的选择是 , 退学、结婚、回村 。 很多时候看起来是她在做选择题 , 但实际上 , 她只是被动接受某个结局 。我问过她 , 觉得自己最美的是什么时候?她的回答是精神性的 , 是「被理解的时候」 。 但见完娘家的亲戚 , 在回去的路上 , 她写下了一条朋友圈:「不再像以前那样渴望被理解和懂得 。 」22岁的她也常常会回顾自己的人生 。 她会想到爱的缺失:「你们体会不到一个72岁的老爸 , 失明加痴的妈妈 , 是怎么把四个小孩抚养大 , 以至于 , (我)在刚出社会不久就踏入了婚姻 。 」如今她有了女儿 , 决定不再让女儿重复自己的命运 , 不能再让她在不完整的家庭里长大 。生活和情感就是如此 , 没有那么多干脆、说一不二和一票否决 。 那些问她「你怎么不跑?」的评论 , 她无法回复 , 也无法逃离现在的生活 。但她做了些微小的抵抗——她有一个小自己一岁的妹妹 , 清秀内向 , 现在还在东莞的手机厂里打工 , 未婚 。 身为长姐 , 她从不要求妹妹为娘家付出什么 , 只是一次又一次叮嘱她:不要那么早结婚 , 多看点世界 , 多存些钱 。 在大山女孩宿命般的生活里 , 为自己挣得自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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