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1800万亩农作物受灾,352万亩稻田绝收!( 三 )

超1800万亩农作物受灾,352万亩稻田绝收!
安徽芜湖鹤毛镇的圩埂上 , 十几台抽水机开足马力 , 正在将蓄积的洪水排出 。同样因开闸泄洪做出牺牲的还有淮河沿岸 。 1950年夏天 , 淮河流域发生特大洪涝灾害 , 河南、安徽两省4000余万亩土地被淹 。 时至今日 , 淮河治理依然是个难题 。阜阳市颍上县位于淮河、颍河交汇处 , 淮河流经颍上78公里 , 沿淮有南润段、邱家湖、姜唐湖三段行蓄洪区 , 县境内低湖洼地占全县总面积42% 。 7月20日8时32分 , 淮河王家坝开闸泄洪 。 为保淮河下游安全 , 处于中游的淮河南润段、邱家湖、姜唐湖相继开闸蓄洪 。 “我们凌晨4点接到通知说中午12点放水 , 5点开始撤离 , 上午8点全部撤离完 。 ”罗应利说 。 当天 , 他已经完成播种的1200亩水稻被淹 。颍上县是皖北为数不多能够种植水稻的地方 。 “我们的地是湖洼地 , 原本大家也不种水稻 。 2000年承包土地后 , 我开始实行小麦、水稻的分季种植 。 ”罗应利说 , 早年收割小麦后村民习惯种植大豆 , 但因为水利条件差 , 经常遭遇水淹 。 后来他专程到南方学习水稻种植 , 并将夏收后的麦地改成水田 。颍上县上一次开闸蓄洪是在2007年 , 公开资料显示 , 2007年颍上县全县160万亩耕地有128.8万亩受灾 。 “那年政府给我的补偿标准是685元一亩 , 今年的标准还没下来 。 ”罗应利提道 。一场丰收过后 , 水灾接踵而至 , 让罗应利等种植户猝不及防 。 他坦言 , 每年从播种开始 , 一颗心始终悬着 , 直到最后收获了才能安心:“自然灾害是我们面对的最大挑战 , 搞农业依然需要靠天吃饭 。 ”李祥则表示 , 近几年自然灾害更加频繁 , 粮食生产非常艰难 , 农民对农业投资的信心在减弱 。 “2016年大水 , 2018年大雪 , 2019年大旱 , 今年又是大水 。 ”李祥叹道 。 对合肥市而言 , 今年粮食的生产实际上遭受了旱涝双重压力 。 据《合肥日报》6月报道 , 今春合肥市计划播种水稻550万亩 , 受去年秋冬旱情以及今年四五月份降雨偏少影响 , 全市水库塘坝蓄水严重不足 。 “据初步统计 , 全市100多万亩水稻因缺水无法按期播种 。 ”根据官方数据 , 截至8月2日 , 安徽全省农作物受灾面积1802.2万亩 , 成灾面积1141.4万亩 , 绝收面积555.3万亩;其中水稻受灾994.82万亩 , 成灾673.43万亩 , 绝收352.61万亩 。 全省农业因灾损失174.9亿元 , 其中种植业116.6亿元 。安徽是今年全国农作物受灾最严重的地区之一 。 8月13日 , 国家防汛抗旱总指挥部秘书长周学文在国新办新闻发布会上透露 , 今年洪涝灾害导致6032.6千公顷农作物受灾 , 其中1140.8千公顷绝收 , 主要集中在长江中下游和淮河地区 。秋粮面临减产压力小熊农场的农场主沈雄伟是一名80后 , 2016年自主创业 , 在无为市开城镇承包种植了900多亩的水稻和莲藕 。 第一年便遭遇大水 , 种植的600亩水稻有将近500亩绝收 。 今年他又种植了400亩水稻 , 亦悉数被淹 , 其中150多亩绝收 。洪灾发生一个多月了 , 大水尚未完全退去 。 沈雄伟蹲在田埂上 , 拨弄着被洪水浸泡过的禾叶 。 “这是我种的一部分早稻 , 水退后尝试收割了一些 , 品质太糟糕 , 做饲料都够呛 。 ”沈雄伟说 。为了挽回损失 , 他果断地将原本种植单季稻的260亩改种为晚稻 , 但又额外增加了成本 , “拖拉机翻田、人工插秧 , 平均每亩增加了360元的成本 。 ”“今年洪灾导致农业生产损失严重 。 我们要一手抓苗情转化 , 一手抓绝收田块补种 , 尽全力降低损失 , 保障粮食生产 。 ”安徽省农业农村厅负责人表示 。 合肥市也明确提出 , “要做到水退一块、抢种一块、补种到位” 。 市级财政先行预拨5000万元补助资金 , 用于种植业、设施农业恢复生产所需的改种补种的种子、化肥等农资购置 。合肥市农业农村局种植业局局长李祥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 目前合肥已补改种45.72万亩 , 其中27万亩种的是“早翻晚”水稻 。 李祥表示 , 7月25日前可以用早稻翻晚稻改种 , 过了这个时间窗口 , 就容易受到寒露风的影响 。 “水稻被泡过以后 , 就像人劳累过度 , 免疫力就下降了 , 容易遭受稻瘟病、稻飞虱等病虫害 。 ”李祥说 。 大灾之后 , “虫口夺粮”比以往更加关键 。芜湖无为市则未雨绸缪 , 在洪水来袭之前便已做相应准备 。 “我们在7月20日前 , 就落实了‘早翻晚’种源10万公斤、肥料储备0.5万吨、农药储备300吨 。 ”倪伟说 。“补改种讲究天时 , 我们这里比较尴尬的是 , 巢湖要排水 , 我们是必经之路 , 到现在还有十几万亩的农田泡在洪水里 ,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补上 。 ”倪伟提到 , 水稻、玉米等作物生产季节已过 , 无为市改补种工作开展步步维艰 。此前媒体报道 , 截至8月2日 , 安徽全省被淹农田尚未退水面积约有379.1万亩;全省已落实农作物补改种面积155.4万亩 , 其中已补改种晚稻92.6万亩 , 占水稻绝收面积的26.26% 。“我们一共有800多个圩子进水 , 长江、淮河流域有些圩子进水以前早稻还没有收割完 。 ”8月13日国新办新闻发布会上 , 国家防汛抗旱总指挥部秘书长周学文介绍 。 他认为 , 今年的洪涝灾害对我国粮食安全不会有影响 , “有一个规律 , 我们国家往往是大水之年是丰收之年 。 为什么丰收?因为我们国家水资源本来就短缺 , 丰水年水资源保障条件更好 。 ”但情况也许没这么简单 。 网上有不同声音认为 , 中国下半年粮食收成仍然面临不确定性:“2003年淮河全流域性大水 , 这年全国粮食产量是43069.53万吨 , 而前一年是45705.75万吨、后一年是46946.95万吨 , 显然2003年粮食歉收了 。 ”“全国情况不好说 , 但对我们灾区 , 大水之年就是大灾之年 。 ”芜湖市鹤毛镇种植户张允军说 。今年国家给安徽下达的任务 , 是完成粮食播种面积10940.6万亩 , 粮食产量811亿斤 。 安徽省农业农村厅提供的资料提到 , 为确保如期完成这一任务 , 将按照“以村保乡、以乡保县、以县保市、以市保省”的要求 , 强化粮食生产属地责任 , 层层落实任务 。李祥表示 , 虽然往年也有明确任务要求 , 但今年是首次明文下达生产任务文件 。 “任务文件是3月份疫情期间下达的 。 因为疫情节点 , 口粮问题从中央到地方都越来越重视 。 越是困难时期 , 我们越要重视粮食 , 站在讲政治的高度来抓粮食生产、细化各区县任务 。 ”洪灾过后 , “双控任务”被反复提及 。 8月12日 , 安徽省副省长张曙光到芜湖检查灾后恢复重建工作时强调:“要抓紧启动灾后农业生产恢复 , 充分调动农民生产积极性 , 确保农民增收创富 , 确保全年粮食播种面积、粮食产量‘双控’任务顺利完成 。 ”此外 , 安徽省农业农村厅亦发出通知 , 要求确保灾后粮食面积不减少、总产不降低 , 坚决完成粮食生产目标任务 。安徽受灾各地的补改种工作仍在进行 。 “我们的想法是 , 堤内损失堤外补 , 秋粮损失秋种补 。 短期抓补种 , 长期则要谋划秋种 。 ”李祥说 。 罗应利的想法与其不谋而合:该补种补种 , 该抢种抢种 , 但作物有它的生长周期 , 因为补种影响小麦的农时 , 就得不偿失了 , 不如秋季再种一些好麦子 。李祥估计 , 今年合肥秋粮将减产10%~15% 。 农业专家胡承霖则认为 , 洪灾将使安徽秋粮减产三成左右 , 而秋粮占据全年粮食的大头 , 安徽今年将面临减产压力 。“最不愿意卖的渠道就是粮站”阜阳市颍上县村民杨平种了20多亩地 , 今夏小麦收成1.6万斤 。 但他暂时并不打算卖粮 。往年收割后 , 他都直接卖给粮食经纪人 。 如果自存粮食 , 收割后还需晾晒、储存 , 耗时耗力 。 然而今年 , 包括他在内 , 整个村庄的村民几乎都未出售 。 “今年又是疫情又是洪水 , 老天不叫我们卖 , 怕没有吃的 。 ”杨平向《中国新闻周刊》表示 。 另一方面 , 他亦坦言“希望价钱还能再高点” 。与往年新粮上市时农民扎堆卖粮不同 , 今年像杨平一样自存自用或惜售的不在少数 。 “农民往年没有储粮习惯 , 今年因为疫情和洪灾 , 不少人认为可能出现粮食危机 , 所以想留点口粮 。 ”阜阳市粮食和物资储备局副局长孙德清说 。 此外 , 据他了解 , 目前还有大量粮食在粮食经纪人手中 。粮食经纪人李先生证实了这一点 。 “去年能收个一万吨 , 今年只收上来五千多吨 。 我卖了一些 , 还有三四千吨存在仓里 。 ”他今年以1.08~1.1元的价格收购 , 以1.12~1.13元的价格卖出 , 剩余粮食待价而沽 , 预期价位是1.23~1.24元 。 “搁过去早卖完了 , 但今年情况特殊 , 手上有粮才心安 。 ”农户和粮食经纪人的囤粮行为 , 几乎是一种全国性的普遍性现象 。 国家粮食和物资储备局披露截至8月5日的全国小麦累计收购量:4285万吨 , 同比减少了938万吨 。 具体而言 , 河南小麦累计收购量为912.4万吨 , 同比减少538.8万吨 , 下降幅度最大;其次是安徽 , 全省收购量为592.9万吨 , 同比减少了222.4万吨 。为何夏粮丰收 , 小麦的收购量反而大幅减少?《中国新闻周刊》调查发现 , 有相当比重的粮食或存在农民、粮食经纪人手中 , 或流向市场 , 而未被统计在内 。 阜阳市粮食和物资储备局提供的数据显示 , 截至8月20日 , 阜阳全社会累计收购约132万吨 , 比去年同期少6.4万吨;其中国有企业收购下降26.7万吨、政策性收购下降22.4万吨 , 非国有企业收购则增加了20.3万吨 。政策性收购由地方储备收购和最低价收购两项构成 。 其中 , 最低价收购又称托市收购 , 意指当市场收购价太低时 , 通过启动最低收购价执行预案 , 由政府出面收购粮食 , 来确保种植户的利益 。安徽于6月10日启动小麦最低收购价预案 , 价格为标准品三等1.12元每斤 。 对此 , 种粮户杨平表示 , 最不愿意卖的渠道就是粮站:“要验收、定级 , 如果质量不合格还会被拒收 , 特别麻烦 。 相比之下 , 我更愿意卖给粮贩子 , 哪怕价格低一两分钱 , 因为他们会上门来收 。 ”学者孔令聪、李静在《粮食安全背景下的安徽省粮食生产》一文中分析认为 , 最低价收购虽然初衷是给农民以保障 , 实际上却限制了粮价 , 降低了农民种粮的收益 , 进而影响其种粮的积极性:“在粮食主产区……种粮成本迅速增加 。 相比之下 , 我国粮食价格保持相对稳定 , 很多用粮企业和收购企业就是参照最低收购价收购 , 无形中形成当前市场粮价由最低收购价来左右的实际情况 。 ”“几十年来 , 粮价都是论毛来算的 , 一斤粮食还不如一斤矿泉水值钱 。 ”鹤毛镇村民张允军自嘲称 , 自己今年53岁 , 是村中农户里头最年轻的 。 “我夫妻俩一年有300天都在地里 , 没办法 , 我们一辈子都只会干这个 。 我的两个小孩都在外打工 , 不希望他们回来种田 。 ”安徽省既是农业大省也是劳务输出大省 , 常年外出务工人员近2000万 。 与此同时 , 农村人口老龄化程度不断加深 , “谁来种地”成为一个古老而现实的问题 。 不过 , 不少受访者对此并不担心 。 他们认为伴随越来越多的散户退出 , 土地集约化程度将进一步提高;而种植户尤其种植大户 , 不会轻易放弃种植主粮 。但据阜阳市农业农村局工作人员侯子健观察 , “近年自然灾害频繁 , 种粮效益非常不好 , 大户退耕的也比较多 , 不像前几年那么有热情了 。 ”为保障粮食生产 , 主产区地方政府给予了大量财政补贴 , 例如粮食风险基金、农业科技支出、惠农补贴、灾害补偿等 。 “前几年感觉农业充满了希望 , 政策补贴力度比较大 , 不少城里面创业成功的盲目到农村来投资 。 投了之后 , 发现不是那么回事 。 ”对来农村创业的小熊农场负责人沈雄伟来说 , 种植水稻是权衡利弊后的选择 。 2016年遭遇水灾后 , 他缩减水稻种植面积 , 扩种莲藕 , 试图将莲藕打造为农场的主要作物 , 未料隔年莲藕滞销 , 功败垂成 。 “跟莲藕比 , 水稻抗灾害能力弱 , 经济效益也低 , 但价格和销路有政府兜底 。 为了平衡创业风险 , 我还是会种一部分的水稻 。 ”粮食外调省的危机感近年来 , 我国粮食主产省的商品粮供应能力发生了较大变化 , 粮食净调出省份从2003年的13个缩减至如今的5个 , 主销区和产销平衡区的自给率不断下降 。 在此背景下 , 安徽作为净调出省的地位愈加凸显 。“安徽2019年的粮食产量为4054万吨 , 根据每人每年400公斤的国际粮食安全标准线 , 可以养活1亿人 。 按照安徽常住人口6365万人来算 , 还富余1500万吨 , 按照安徽户籍人口7100多万人来算 , 也还有1200万吨 。 ”常伟认为 , 安徽净调出的粮食“够养活一个浙江省或一个上海市” , 这是安徽的底气所在 。他和同事张德元均认为 , 自然灾害对粮食供给能力的影响 , 一定程度上被高估了 。 “中国幅员辽阔 , 每一年在讲丰收的时候 , 都有局部存在自然灾害 , 只是今年灾害程度比较深 。 ”张德元认为 , 安徽省作为粮食主产区之一 , 虽然今年受灾了 , 但从整体上看 , “不至于有多大麻烦 , 依然会是粮食外调省 。 ”安徽农业大学退休教授胡承霖则认为 , 目前安徽粮食生产还处于紧平衡状态 , “丝毫不能放松警惕” 。 “今年夏收接近正常年份 , 但也不算特别好 。 江淮淹水面积太大 , 病虫害就多了 , 估计秋粮得减少三成 , 甚至更多 。 ”国务院新闻办公室去年发布的《中国的粮食安全》白皮书提到 , 目前我国谷物自给率超过95% , 但从中长期看 , 中国的粮食产需仍将维持紧平衡态势:“从需求形势看 , 随着经济社会发展 , 人均口粮消费将稳中略降 , 饲料和工业转化用粮消费继续增加 , 粮食消费总量刚性增长 , 粮食消费结构不断升级 。 从生产形势看 , 农业生产成本仍在攀升 , 资源环境承载能力趋紧 , 农业基础设施相对薄弱 , 抗灾减灾能力有待提升 , 在确保绿色发展和资源永续利用的同时 , 稳定发展粮食生产压力较大 。 ”张德元指出 , 从长期看 , 土壤问题构成安徽农业面临的更深层次危机 。 “过去多年高产量的持续保证 , 其实是对土地的掠夺 。 ”常伟对此补充说 , 目前这个问题已经受到重视 , 无论是推行化肥、农药零增长 , 还是进行轮耕试点、桔梗还田 , 都是为了修复被过度利用的土壤 。土壤问题同样是胡承霖近年的关注重点:“过去多年的丰收 , 是通过化肥、农药等高投入赢来的 , 土壤面临的污染严重 。 ”最近一段时间 , 他忙于向安徽省政府和农业农村部门递交自己的解决方案——一种减少化肥、农药、种子用量的绿色增产模式 , 一个以“每亩成本降100元 , 产量增100斤”为目标的“双百工程” 。91岁的胡承霖 , 依然是安徽麦田的守望者 。 他1953年毕业于南京农学院农学专业 , 此后数十年致力于小麦高产事业 , 至今还会到麦田做培育、测产等工作 。 “粒粒皆辛苦 , 几千年都是这样的情况 。 我希望活到100岁 , 见证老百姓真正‘手中有粮心不慌’的时刻 。 ”“今次洪涝灾害提醒安徽 , 必须居安思危 。 ”胡承霖认为 , 安徽现有的农田水利设施薄弱 , 难以应对频繁发生的自然灾害 。 《粮食安全背景下的安徽省粮食生产》一文亦提到 , 按照农业部相关划分标准 , 安徽全省共有中低产田4094万亩 , 占总耕地面积的66%;水利基础设施薄弱、抗灾能力不强 , 是安徽粮食稳产增产的突出制约因素 。大灾之下 , 今年的“双控”任务如何完成?无为市农业农村局倪伟表示 , 上级部门在综合考核时会考虑地方灾情因素 , “压力更大的是农民 , 今年得过个苦年” 。(应采访对象要求 , 文中张允军、杨平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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