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指挥”生产？
文|漫天霾经济理论的关键是要理解 ， 企业家的选择完全根植于对消费者偏好进行预测的激励 。 生产者本人完全不能命令生产的方向 ， 这对企业家和工人都是一样的 ， 他们最终都要向消费者的意愿臣服 ， 而且不可能发生相反的情况 。 人们不是为了生产而生产 ， 而是为了生产可能被消费的产品 。——路德维希·冯·米塞斯1“消费者主权”这个概念现在很多非经济学专业人士可能都已耳熟能详 ， 这当然是很值得欣慰的事 。 简单地说 ， 就是市场经济是由消费者“指挥”的 ， 企业家虽然在市场中发挥调节经济、组织生产的核心功能 ， 然而他却必须“听令于”消费者的偏好和需求 ， 否则就会被淘汰 。 但是这个概念当初的提出给学术界带来的震撼、它耀眼的思想光芒和对后世的巨大影响 ， 可能却并未被深刻认知 。卡尔·门格尔在《国民经济学原理》中 ， 首先提出了一组概念：财货、低级财货与高级财货 。 通俗理解 ， 财货就是能够实现某种目的的资源 ， 而且人们认识到了这其中的因果关系；低级财货就是对人们有用的消费品；高级财货就是用来生产低级财货的财货 。例如石油深埋地下成千上万年 ， 它作为一种能源被人们认知 ， 是很晚近的事 。 它是能源 ， 这是客观的 ， 但是必须被人们认识到它能够实现我们的某种欲求 ， 才具备了财货的性质 。 低级财货与高级财货之间 ， 当然也不是一成不变的 ， 同样一件财货在不同人和不同时期 ， 也会发生转变 。 当一种财货被直接用于消费 ， 就是低级财货；被用作生产 ， 就是高级财货 。2低级财货决定了高级财货应被如何配置 。 企业家预测和判断消费者偏好某种商品 ， 组织生产以满足消费者的需求 。 他们投入资本竞买各种生产要素 ， 用于生产这种消费品 ， 这就是资源配置的过程 。 生产 ， 就是拉近自然资源与人类欲望满足之间的距离 。衡量生产要素是否得到有效配置的标准是利润指标 。 这个利润指标来源于消费者的行动 。 消费者用金钱投票的方式告诉那些赢利的企业家做的是对的 ， 资源发挥了更大的效用 。 那些亏损的企业家 ， 消费者会将其淘汰出局 ， 稀缺资源将重新回到要素市场 ， 由出价更高、更能满足消费者欲求的企业家获取 。 在这个过程中 ， 要素的供给方和消费者的福利都得到了增进 。由此可见 ， 低级财货不但决定了高级财货的配置 ， 而且决定了高级财货的价格 。 能满足消费者欲望的消费品有价值 ， 因此用来生产它的生产要素才有价值 。 当全世界的人都不再使用BP机的时候 ， 生产BP机的各种机器设备等 ， 在以新的用途被使用前 ， 立即失去了价值 。 所以 ， 消费者的主观评值和金钱投票 ， 既决定了消费品的价格 ， 也决定了生产它的要素的价格 。很显然 ， 那些要素的所有者的收入水平最终也是由消费者决定的；劳动者的价值即工资 ， 当然也是如此 。 在一个商品供不应求的行业工作的劳动者 ， 收入水平高 ， 根本原因是因为消费者愿意为此支付代价 。 而那些消费者不愿意支付代价的行业 ， 就会面临收入减少甚至失业的风险 。 要素所有者的收入高于普通劳动者 ， 不过是在表示：这些要素比起劳动 ， 对满足消费者欲求所做的贡献更大 。因此 ， 消费者的偏好也决定了收入的分配 。 这种分配方式也是最能满足社会大众需求、改善人的福利和处境的正确和正义的分配方式 。3门格尔对“消费者主权”的深刻洞见 ， 也反映在他对古典经济学和亚当·斯密“分工”理论的批评中 。 古典经济学认为分工促进经济发展和资源的有效利用 ， 实现产出的最大化 。 但是门格尔认为分工促进经济成长、增进人类福利并不是主要原因 ， 财货的不断发现才是最重要的 。二者之间的根本区别 ， 首先表现在对市场的理解上 ， 是静态均衡 ， 还是动态过程 。 古典经济学的预设前提是在资源给定的情况下如何达到最大产出 ， 这是静态分析 。 而奥地利学派认为市场是动态过程 ， 是不断创造新的信息 ， 并由此发现新的财货的“从无到有”的过程、不断拓展的过程 。其次 ， 有没有考虑人的主观因素 。 在古典经济学的范式下 ， 产品生产出来 ， 似乎就自然地具有了价值 ， 而不是那些真正需要它的人的意志 。 这自然延伸到对劳动价值论的迥异看法上 。 古典经济学似乎认为只要人劳动了 ， 生产出产品了 ， 就是有用的；是生产出来以后人如何选择 ， 而不是人的选择决定了生产的问题 。 但是生产显然不是简单的物质转换 ， 而是人的价值倾向、偏好和欲望满足意义上的 。第三 ， 生产的目的在于消费 ， 而不是为了生产而生产 。 门格尔指出：“经济交换与物质财货的增加相同 ， 能使人类欲望得到更好的满足 ， 能使交换双方的财产增加 。 既然如此 ， 媒介交换的人自然就和工人和农民相同 ， 不能不说是一个生产者了 。 因为经济活动的目标 ， 不在于物质财货的增加 ， 而在于人类欲望之尽可能完全的满足 。 为达到这个目标 ， 必须依靠商人 ， 所以商人所做的贡献 ， 是不亚于一向被人独占地称为生产者的工人和农民的” 。 短短一句话 ， 道出了市场经济的两个核心问题：企业家才能和消费者主权——消费者决定了企业家的生产 ， 最终支配了生产要素的配置；而企业家的功能在于发现经济中的失调并予以调整 ， 以更好地满足消费者需求 。能满足消费者欲求的生产才是有意义的 ， 否则就是资源的错配和浪费 。 因此 ， “消费者主权”的重要意义在于：谁来指挥生产？是一个全知全能的计划者 ， 还是千千万万的消费者？前者意味着匮乏和奴役 ， 后者意味着丰裕和自由 。4米塞斯在他的鸿篇巨著《人的行为》里将“消费者主权”这一概念发扬光大 ， 并称之为“经济民主” 。从“经济民主”的角度看 ， 市场上的劳动者具备什么样的技能 ， 企业家会生产出什么样的产品和服务 ， 当然都是由消费者决定的 。 一个社会缺乏高素质、高技能的劳动者 ， 是因为消费者不需要这样的劳动者；企业生产出的产品低端、粗糙 ， 是因为消费者只需要这样的层次和质量 。一个人自视甚高 ， 自认为怀才不遇 ， 抱怨自己的收入还不如一个搬砖的 ， 当然也是消费者选择的结果 。 这时候他需要反思的是自己：我的才可能不是消费者需要的才 ， 也可能和他人相比没有比较优势 ， 还有可能的是 ， 它不是才 。 因为市场经济中真正有才能的人 ， 不愁没饭吃 ， 只要他的报价接受消费者检验 。 他如果不愿意调整自己适应社会 ， 或者降低自己的报价 ， 就只能用米塞斯的“毒舌”告诉他：消费者已经告诉你 ， 你不行！但是这种“经济民主”暗含着风险 ， 那就是企业家由于利润动机而无底线地刻意迎合消费者某些陈腐的观念、愚蠢的认知和庸俗的品味 。 例如社会大众就是喜欢那种恶俗的广告和令自己青筋暴起的电影 ， 就有人会把它生产出来 。 一个有理想、有品味的企业家 ， 可能需要一点妥协 ， 你得先生存下来 。但是它与政治民主（指狭义）的本质区别在于 ， 经济民主从来不会强迫他人为自己买单 ， 从来不会将多数人的价值观强加到少数人头上 。 每个人都有选择的自由 ， 你不喜欢某部恶俗的电影 ， 不去看就完了；自己花钱去听一场歌剧 ， 没有人有理由阻拦 。 各个层次的消费者 ， 只要有需求 ， 就有企业家设法去满足 。罗斯巴德认为“消费者主权”的概念有歧义 ， 因为“主权”一词的政治意涵浓厚 ， 意味着统辖、管控、权力 ， 而消费者与生产者之间的关系显然不是这样 。 因此他认为 ， 如果非得要用这个词汇 ， 应该称为“个人主权” ， 每个人都不受强制地自主选择 。他为这个词添加了伦理含义 。 但是经济学意义上的“消费者主权” ， 符合门格尔“本质主义”的一贯论证思路 ， 揭示出市场经济的本质是消费者欲望的满足 ， 是消费者在“指挥”生产 。 一个企业家 ， 当然有不理会消费者想法的“个人主权” ， 但是他必须承担被消费者淘汰的风险 。 强调“消费者主权” ， 并不是否认“个人主权” ， 而是揭示市场过程的本质和规律 。因此 ， “消费者主权”这个概念 ， 堪称经济学最核心的概念、最伟大的贡献 。 市场经济就是尊重消费者主权的系统性制度 。 这个伟大的概念 ， 越在计划控制的状态中 ， 越显得弥足珍贵；越是在人的自由的增进中 ， 越是熠熠生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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