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京鬼市摆地摊

停开半年的鬼市终于迎来了2020年的第一次开张 。《辞源》释“鬼市”为:夜间集市 , 至晓而散 , 故称鬼市 。 北京的八大鬼市 , 如今仅剩下这大柳树这一处 。 鬼市一周只开两次 , 分别在周三和周五 , 目前 , 鬼市只有每周五对外开放 , 摊位大多出售古玩和电子产品 , 也出售一些杂物 。6月5日下午两点一开门 , 熙熙攘攘的人群就不断地涌入市场 , 这里聚集着凑热闹的人、淘货的人 , 也有到此进货的人 。我在北京鬼市摆地摊
有两个专门在工地摆摊的摊主 , 带着推车 , 上面整齐叠摞着二十几本笔记本电脑和几个破损的键盘 , 电脑用一根粗麻绳捆了两圈 , 以此固定 。 一个摊主负责上前寻货、问价 , 另一个则一边捧着装满笔记本的红色包裹 , 一边看管已收获的战利品 。这场“扫荡式”的进货耗时不过一个小时 , 二人归置好货品后又空手返回 , 进行第二轮扫荡 。这里仿佛是地摊盛世 , 却几乎没有蹭“地摊经济”热度的摊主 。 在鬼市的摊主多是经营地摊的老生意人 , 做的长久的有十余年 , 入行短一些的也有三、四年 。对比其余集市 , 鬼市的地摊多了一层神秘 , 又贩售着种种可能 。 但一走近 , 便可知 , 人间的嬉笑怒骂、真真假假皆容于此 , 这里才是最地道的江湖 。“我摆摊十年 , 淘过最贵的物件就卖了两千块”李春生 出摊:10年 前职工作:摊主李春生下午出摊开门红 。 一个以5块钱单价收来的电子书 , 被李春生以300块的价格卖出两个 。 两个顾客出价是按一半的价格对半砍 , 从500块砍到300块 , 末了又跟李春生软磨硬泡 , 一声一声地喊“大哥” , 李春生这才同意让他们添四十块 , 带走一块电子表 。俩顾客对此次的狩猎很满意 , 嬉笑着付了款 , 临走不忘跟李春生打趣 , “哥 , 您看这三百四十块钱还得俩人分两次付 , 别跟别人说 。 ”这样的热闹在李春生的摊位并不少见 。一个东北的老顾客笑闹着从李春生手里抢过来一把金色的锁 , 李春生要价30块 , 顾客给价20块 , 李春生不吐口 , 顾客一边开玩笑损李春生 , 一边仔细瞧着李春生的眼色 , 眼见李春生笑得咧开嘴 , 便立马从钱包里掏出手机 , 准备扫码付款 , 嘴里不忘逗闷子 , “你要是刚从不逗我 , 我就多给你5块钱了 。 ”于是 , 这把锁 , 20块钱成交 。讨价通常以这种热闹的形式进行 , 彼此不会让场子冷下来 , 也绝不轻易让步 , 都在耗着等对方松口的那一刻 , 直到买卖成交 。李春生对定价没有规矩 , “瞎叫呗 。 ”李春生爱做这一行的生意 , 为的是自由 。 一周只出一次摊 , 其余时候要么待着 , 要么走街串巷去收货 。因淘到宝物而“一夜暴富”的经历没在李春生的身上发生 。 收老物件十年 , 李春生收过最高价的是一个砚台 , 以200块的价格收入 , 最后被人以2000块的价格买走 。早几年 , 李春生的地摊生意一直赔钱 , 但赔的是小钱 , 围绕着几千块钱打转 , 不超过一万 , 承受得起 。近两年 , 生意顺了 , 卖得好的时候 , 一天能卖出五、六千块 。疫情让李春生在家待了近半年 , 过的是吃老本的日子 。 他没有上门生意 , 也不用朋友圈售货 , 出门摆摊才能赚出生活费 。“你倒是给个价啊!”李春生冲着一个顾客吼道 。这是一名女顾客 , 在摊位前的木盒子里 , 挑选着钢笔 。 钢笔颜色有黑有蓝 , 有的外表磕掉了漆 , 有的脑袋、身子分了家 。女顾客问了价格后没有还价 , 沉默着 , 正准备走开 , 听见李春生这声喊叫 , 才低声回了句 , “不要了 , 品相不好 。 ”“那你问什么价!?”李春生气不过 , 嘟囔着 。李春生准备了三箱货 , 以防生意火热 , 能及时补货 , 但除了卖出电子书后补了一次货 , 中间的两个小时里 , 他没再打开过箱子 。“一个人看摊看不过来 , 我叫来了同院的老大爷”王海 出摊:4年 前职工作:富士康工人王海的摊位离成片的电子产品摊位有段距离 , 但按照鬼市入口-出口的路线走 , 王海的摊位是第二家专门卖电子产品的摊位 。我在北京鬼市摆地摊
图:王海的摊位“今天人不算多 。 ”王海一边说着 , 一边快速地掏出一个黑色的皮钱包 , 塞进刚收的一百块 。 只见一叠厚厚的纸币撑得钱包已经胀开 , 钱都是整钱、新钱 , 在阳光下的映衬下 , 红色纸币显得格外乍眼 , 钱包合是合不上了 , 王海把钱包对折 , 又快速地把钱包归置好 。“下午也就赚了两千来块钱 。 钱包里的钱是从家里拿出来的 , 放出租屋里不安全 。 ”王海嘀咕了一句 , 又吼了一嗓子回复顾客的问价 , “表十块 。 ”盗窃是王海要时时刻刻提防的 。 这也让王海在看守摊位时 , 异常机敏 , 目光所及的范围内 , 他能记住每个在自己摊位前停留看货的人 , 顾客碰过的物品他不忘在客人离去前扫一眼 , 已确认东西是否完整无恙 , 无丢失 。尽管如此 , 自己摊位上偶尔也会发生失窃的现象 。 “之前一天丢了八个显卡 , 一个显卡我能卖出680(块钱) , 二手手机也丢 。 ”王海的摊位铺开的面积大 , 从最左排的儿童玩具、中间的电子书、收音机到最右侧的手机、乐器 , 装箱要装四箱 , 拉货要用带斗的电动三轮车 。 也因此 , 王海一天要交上150或者200块的摊位费 , 比别人贵出五十甚至一百 。王海的摊位聚集的人很多 。 一拨人离开 , 又一拨人围过来 , 每一拨都几乎把整排摊位站满 。有时候 , 扒手也利用摊位前生意的兴旺开始动作 , 有的佯装看货趁机把值钱的小件顺走 , 有的直接把手伸进顾客的口袋和背包 。 王海遇见过两三次扒手偷顾客 , 他没有直说 , 只是朝着扒手的方向吼一声价格 , 把对方吓走 。疫情前 , 王海出摊的次数不比其余摊主频繁 , 他平均一个月只出两次摊 , 其余时候都在收货 。 他的收货周期更长 , 因为除了去废品站、地摊淘货 , 他还要验货、清洗并简单修理电子产品 , 这些都要花费大把时间 。时隔半年 , 鬼市开门第一天 , 他近期不打算去收货了 , 而是把手里屯的货都卖掉 。 王海叫来住在同院的老大爷 , 同他一起看摊位 , 他担心摊位因看不过来而被扒手盯上 , 眼下 , 他担不起这种损失了 。“我喜欢艺术”喜旺 出摊:7年 前职工作:服务员喜旺在聊起音乐、审美、老物件时侃侃而谈 , 语调轻快上扬 , 当稀稀拉拉的顾客从摊位前走向他 , 拨弄琴 , 问价 , 再离开时 , 他再续起刚刚未讲完的故事时 , 需要持续几秒的停顿缓神 , 分享故事的兴致也在递减 , 眼神里显露出一丝落寞 。喜旺失策了 。 开摊三个小时 , 一把吉他也没卖出去 。 他带了六把吉他 , 中间四把要价五十 , 最左侧一把要价最贵 , 是一把手工制琴 , 要价四百 。“没淘到更好的货 , 只能选这批货了 。 ”喜旺和吉他有缘 。喜旺本是东北人 , 但因为来北京太早 , 说起话来 , 北京口音要浓许多 。2007年来北京 , 喜旺揣着一百块钱 , 从哈尔滨出发 , 路费花掉78块钱 。 来了北京 , 他第一站去的是圆明园 。“(古迹)别看残了 , 我就喜欢 。 ”喜旺花了二十块钱 , 换来了一张圆明园门票和一张园内留影纪念的照片 。剩下两块钱 , 他买了瓶水 , 以水充饥 , 晚上睡前门的木头椅子上 。他拥有第一把吉他是在四个月后 , 他拿到了当服务员的第四个月的工资——400元 , 他去王府井的一家琴行为自己挑了一把全新的吉他 , 吉他是蓝色的 , 售价180元 。拿到吉他的喜旺开始去地下通道出摊 。 饭店晚上九点左右下班 , 喜旺下了班的去处就是地下通道 , 每天唱两到三个小时 , 唱的多是老歌 , 收入从几十到几百之间不等 。卖唱的日子里 , 他认识了西单女孩 , 也遇见了六小龄童 。 喜旺记得很清楚 , 那天晚上 , 六小龄童穿着一件呢子大衣 , 戴着一顶八角帽 , “那种都是年龄大的人才戴那种帽子 。 ”喜旺紧跟着补充了这一句 , 来回忆那日的相遇 。六小龄童冲喜旺笑了一下 , 往他的吉他套里放了一百元 , 又留下了一句 , “小伙子不错 , 有发展 。 ”喜旺记得那一晚依旧唱了齐秦的一首歌《不让我的眼泪陪我过夜》 , 赚的也最多——将近七百块 , 比自己一个月的工资还多 。喜旺对走艺术这条路动了心思 。2008年 , 喜旺去北京电影制片厂当群众演员 , 当群演当时是一天20块钱 , 勉强挣个糊口钱 。“我什么机会都想找 。 ”喜旺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地下 , 神情有些恍惚 。 他没注意到一旁指着皮箱问价格的顾客 , 顾客吼了两嗓子 , 连带着旁人提醒 , 喜旺才回过神来 。“五百 , 这是民国的箱子 , 皮的 。 ”听见价格 , 顾客点头 , 道了谢 , 快步离开 。孤单与飘摇是喜旺前半生的人生主课题 。 老物件是他唯一的慰藉 。2013年 , 喜旺开始做老物件的地摊生意 , 他时常“流窜”于各个胡同 , 经验和进货本钱也是这个时候积累的 。2016年 , 喜旺终于有了自己的一家老物件的店 , 开在街道 , 面积大概24平方米 , 一个月房租一千三 , 他在柜台前搭了床铺 , 吃住都在店里 。生意愈做愈久 , 喜旺进货的层次也越来越高 , 参考的标准是投入的金钱成本 。 “干这行进货 , 钱多钱少都行 , 一两千能进货 , 几百块钱也能进货 。 ”喜旺说道 。喜旺成批地收货 , 有过一次就支出五六千块钱的经历 。 那次是押“封箱” , 即箱子里的物件不公开 , 顾客只能根据商家其余的货去判断这箱东西的价值 。喜旺几乎没失过手 。 他业余时间爱看古玩类的书籍 , 摆摊的时候也向各个老师傅请教 , 收货时更是天津、北京、河北及周边四处跑 , 他不甘心只去废品站里淘玩意儿 。喜旺谈到自己的战绩时 , 是有些自豪的 , “箱子里有三样(宝贝)就能把这一堆赚回来了 。 ”2017年 , 喜旺一面照顾店面 , 一面去鬼市摆摊 , 朋友圈里也卖货 。 只可惜 , 这种同时拥有“许多”的喜悦 , 没能维持太长时间 。2018年 , 店面所在的建筑被拆除 , 喜旺不得不重新为自己搭筑希望 。 他用了几个月时间才把曾经店里屯的货彻底卖出去 。喜旺像是讲完了一段故事的结尾 , 他停下来 , 不再说话 , 拿起离他最近的那一把手工吉他 , 弹奏了一会儿 。天逐渐黑了 , 鬼市统一打开了墙壁的射灯 , 光斑打在地面上 , 并不明亮 , 从远处望去还是黑压压一片 , 摊主们纷纷打开自己准备的灯 。喜旺靠到了深夜十二点才撤摊离开 。 好在 , 最终的结果是好的 。 深夜 , 客源慢慢上来 , 喜旺一个晚上卖出一千多块 , 与平时的收入相差不是太多 。 而卖出去的物品里 , 也有他弹奏过的那把手工吉他 。 来源:虎嗅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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