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国吴冠中:他和她( 二 )


医生诊断她是脑萎缩 , 并增添了糖尿病 。 因此每顿饭中他给她吃一颗降糖药 。 有一回儿子乙丁回来共餐 , 餐间乙丁发给她降糖药 , 她多要一颗 , 给他吃 , 她将药认作童年分配的糖果 。
春光明媚 , 阳光和煦 , 今天乙丁夫妇开车来接她和他及可雨去园林观光 , 主要想使她的思维活跃些 。 到她熟悉的中山公园 , 但无处停车 , 太多的车侵占了所有的街道和景点的前后门 , 他们只好到旧居什刹海 , 停车胡同中 , 步行教她看昔日的残景和今天的新貌 。 老字号烤肉季新装修的餐厅里 , 一些洋人利用等待上菜的时刻 , 忙着在印有圆明园柱石的明信片上给友人写短信 。 她看看 , 并无反应 。 又指给她看自家旧居的大门 , 她说不进去了 。
她将当年催送煤球、煤饼 , 倒土、买菜、买糖的事一概抹尽 , 这住了二十年的老窝似乎与她无关 , 或者从未相识 。
她和他在家总是两个人吃饭 , 吃饭时他正忙事时她便自己先吃了 。 有一回晚间他发烧 , 立即去医院 , 家里正晚餐时候 , 叫她先吃 , 她很快吃完 , 但吃完后一直坐在饭桌不走 , 等他回来吃饭 。 偶尔他因事晚回来 , 冬日下午五点钟 , 天已擦黑 , 他进门 , 厅里是黑的 , 餐厅是黑的 , 未开灯 , 不见她 。 卧室阳台的窗户上 , 伏着她的背影 , 她朝楼下马路看 , 看他的归来 。
一次 , 她自己在床上摆弄衣裤 , 他帮她 , 她不要 , 原来她尿湿了衣裤 , 又不愿别人协助 。 她洗澡 , 不得不让步让阿姨帮忙了 。 他洗澡都在夜间临睡前 , 她已睡下 , 听到他洗澡 , 她又起床到卫生间 , 想帮他擦背 。 年轻时代 , 谁也没帮谁擦 , 她只为三个孩子洗过澡 , 那时是用一个大木盆擦澡 。 面对孩子 , 她的人生充实而无愧 。 她今天飘着白发 , 扶着手杖 , 走在公园里 , 不相识的孩子们都亲切地叫她奶奶 , 一声奶奶 , 呈现出一个灿烂人生 。
理想国吴冠中:他和她
本文插图

1946年在南京 , 教育部公费留学发榜 , 她从重庆赶到南京结婚 , “洞房花烛夜 , 金榜挂名时”。 他们享受到了人生最辉煌的一刻 , 但她 , 虽也欣慰 , 并非狂喜 。 这个巨大的人生闪光点也很快消失在他们的生存命运中 。 最近 , 像出现了一座古墓 , 他无比激动要以“史记”为题记录他年轻时投入的一场战役 。 陈之佛先生作为教育部部聘的美术史评卷者 , 发现一份最佳答案 , 批了九十几分 。 发榜后他去拜访陈之佛 , 陈老师谈起这考卷事 , 才知正是他的 , 他泪湿 。 但谁也不会想到陈老师用毛笔抄录了那份1800字的史论卷 , 但抄录时他也不知道谁是答卷者 。 六十年来 , 陈老师家属完好地保存那份“状元”卷 , 那是历史的一个切片 , 从中可分析当年的水平 , 年轻人的观点 。 陈老师对中国美术发展的殷切期望 , 其学者品质和慈母心肠令人人敬仰 。 他家属近期从他有关文集中了解到他正是答卷人 , 并存有陈老师为他们证婚的相片及为他们画的茶花伴小鸟一双 , 也甚感欣慰 。 他同她谈这件新颖的往事 , 六十年婚姻生活的冠上明珠 , 她淡然 , 此事似乎与她无关 , 她对人间哀乐太陌生了 。 他感到无穷的孤独 , 永远的孤独 , 两个面对面的情侣、白发老伴的孤独 。 孤独 , 如那弃婴 , 有人收养吗?
因一时作不了大画 , 他和她离开了他的大工作室 , 住到方庄90年代初建的一幢楼房里 , 虽只有一百来平米 , 但方向、光线很好 。 前年孩子们又给装修一次 , 铺了地板 , 焕然一新 。 春节前后 , 客送的花铺成了半个花房 。 孩子们给父母不断买新装 , 都是鲜红色 , 现代型的 。 她穿着红毛衣、红袄 , 手持杖 , 笃!笃!笃!在花丛中徘徊 , 也不知是福是禄 。
理想国吴冠中:他和她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