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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颐｜新文化：百年前呐喊“吹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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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颐｜新文化：百年前呐喊“吹哨人。
雷颐｜新文化：百年前呐喊“吹哨人
新文化运动过去已经百年有余 ， 百余年来围绕它争论不断 ， 有时争论甚至还很激烈 。 这倒从另一方面说明 ， “新文化”一直与中国百余年的变迁、现实紧密纠结 ， 提出了中国的“真问题” ， 触到了中国的痛点 。 其中一个痛点 ， 就是为“吹哨人”呼吁、呐喊 。
1918年6月中旬出版的《新青年》四卷六号为“易卜生专号” ， 这是新文学刊物上的第一个作家的专号 ， 足见新文化同仁对易卜生的重视 。 在这个专号上 ， 不仅有胡适的长文《易卜生主义》详细介绍易卜生思想 ， 还刊登了有易卜生的剧本《娜拉》、《国民之敌》、《小爱友夫》 ， 另外还附有一篇《易卜生传》 。 用他们自己的话说 ， 就是要“大吹大擂” ， 把这位北欧的作家介绍到中国来 。 这期专号 ， 尤其是胡适先生的《易卜生主义》 ， 产生了很大影响 。
雷颐｜新文化：百年前呐喊“吹哨人
他们提倡的易卜生主义 ， 核心思想是女性解放、个性解放和对传统道德、宗教的批判 。 在这期专号上 ， 《国民之敌》的主角斯铎曼医生 ， 从外地回到家乡 ， 发现家乡市镇的温泉有益身体 ， 就建议造几处浴场 ， 让人洗温泉浴增进健康 。 乡亲们听从他的建议 ， 便集巨资造了几处温泉浴场 ， 由斯铎曼负责卫生 。 不久 ， 这里温泉的名声越传越远 ， 四面八方的人纷纷来此避暑疗养 ， 市镇突然兴旺发达 ， 各家各户都开始发财 。 然而不久 ， 洗浴的人中突然发生一种流行病 ， 经过斯铎曼的考察 ， 发现此病与温泉有关 ， 于是将一瓶样水寄给到一所大学化验 。 结果出来 ， 原来是泉水中含有一种传染病的微生物 ， 证明此病与此温泉确有关系；再进一步考察 ， 原来是市内制革厂的污水污染了水源 。 斯铎曼医生知道事关重大 ， 立即做了一份详细的疫情报告递交市长 ， 报告书同时还提出了重新改造的建议和方案 。 市长就是斯铎曼的哥哥 ， 但却坚决反对公开此事和弟弟的改建计划 。 因为公开此事会严重影响市镇好不容易才繁荣起来的经济 ， 改造浴场不但要花费许多金钱 ， 浴场还要闭歇一年 。 斯铎曼医生知道问题的严重性 ， 想直接向公众公开此事 。 但政府动用了专制威权禁止他公开此事 ， 而且民众因为自己的利益会受到严重损害也反对他公开此事 ， 有的人将自己的全部家当都投资浴场 。 他把报告书寄到报社 ， 报社拒绝刊登；他想自己印刷 ， 印刷厂也断然拒绝；他想开会演说 ， 但全城的人都不租借他空房空屋 。 后来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会场 ， 开了一个民众大会 ， 但万万没有想到 ， 会场上的人根本不听他讲话 ， 反而把他赶下台去 ， 并且全体一致表决 ， 宣告他从此是国民公敌 。 他狼狈逃出会场 ， 裤子都被撕破 。 众人赶到他家 ， 把他家窗户打碎 。 第二天 ， 政府宣布革除他负责卫生的职务；本地商民发传单 ， 不许人请他看病 ， 要断了他的经济来源；他的房东也要他赶紧搬走 ， 不再租房给他；他的女儿在学校当老师 ， 也被校长辞退 。 胡适在《易卜生主义》中写道：“这就是‘特立独行’的好结果！这就是大多数惩罚‘捣乱分子’的辣手段！”斯铎曼医生反复向政府、民众表白 ， 自己深爱自己的家乡 ， 虽然多年远在异乡 ， 但越来越思念家乡 ， 乡土与乡民对他有一种迷人的力量 ， 所以才举家回到家乡 。 正是出于对家乡和乡民的爱 ， 才决定要公开这个问题 。 但他的拳拳之心根本不获理解 ， 无情的现实使他不得不对公众疾呼：“我要报告一个重要的发现 ， 跟它比起来 ， 自来水有毒 ， 浴场地点不卫生 ， 这些小问题显得无足轻重了！”这个严重的大问题就是：“咱们精神生活的根源全都中了毒 ， 咱们整个社会机构建立在害人的虚伪基础上 。 ”去除这种精神生活中的病毒 ， 就是启蒙 。 但往往被人忽略因此格需要强调的是 ， 斯铎曼医生的启蒙 ， 或者说胡适在《易卜生主义》中阐释、宣传的启蒙 ， 并不是一本质主义启蒙观 ， 而是一种态度 。 胡适写道：“社会、国家是时刻变迁的 ， 所以不能指定那一种方法是救世的良药 。 十年前用补药 ， 十年后或者须用泄药了；十年前用凉药 ， 十年后或者须用热药了 。 况且各地的社会、国家都不相同 ， 适用于日本的药 ， 未必完全适用于中国；适用于德国的药 ， 未必适用于美国 。 ”“易卜生是聪明人 ， 他知道世上没有‘包医百病’的仙方 ， 也没有‘施诸四海而皆准、推之百世而不悖’的真理 。 因此他对于社会的种种罪恶污秽 ， 只开脉案 ， 只说病状 ， 却不肯下药 。 但他虽不肯下葯 ， 却到处告诉我们一个保卫社会健康的卫生良法 。 他仿佛说道：‘人的身体全靠血里面 ， 有无量数的白血轮时时刻刻与人身的病菌开战 。 把一切病菌扑灭干净 ， 方才可使身体健全、精神充足 ， 社会、国家的健康也全靠社会中有许多永不知足、永不满意、时刻与罪恶分子、龌龊分子宣战的白血轮 ， 方才有改良进步的希望 。 我们若要保卫社会的健康 ， 须要使社会里时时刻刻有斯铎曼医生一般的白血轮分子 。 但使社会常有这种白血轮精神 ， 社会决没有不改良进步的道理 。 ’”白血轮 ， 即今日白血球之谓 。 这种启蒙观 ， 与康德的启蒙观一脉相承 。 康德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是：“启蒙运动就是人类脱离自己所加之于自己的不成熟状态 。 不成熟状态就是不经别人的引导 ， 就对自己的理智无能为力 。 当其原因不在于缺乏理智 ， 而在于不经别人的引导就缺乏勇气与决心去加以运用时 ， 那么这种不成熟状态就是自己所加之于自己的了 。 要敢于认识！要有勇气运用你自己的理智！这就是启蒙运动的口号 。 ”（康德：《答复这个问题：“什么是启蒙运动？”》）也就是说 ， 问题不在于没有理智 ， 而在于种种外在原因使自己没有勇气运用自己的理智 。 这种启蒙观 ， 启蒙者并不以一种绝对真理的掌握者的姿态要人接受某种固定的学说 ， 而是要人保持一种独立的思考、质疑与批判精神 。 个人要有自由意志 ， 但同时又要有担当、负责任 。 “因为世间只有奴隶的生活是不能自由选择的 ， 是不用担干系的 。 个人若没有自由权 ， 又不负责任 ， 便和做奴隶一样 。 ”启蒙的目的 ， 是培养国民有个性、有独立人格、不盲从的品格 。 引入且“大吹大擂”易卜生笔下的“吹哨人”斯铎曼医生 ， 百年后仍贴切现实 ， 说明“新文化”确实触碰到中国百年转型的痛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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