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如秋叶之静美
——苏格拉底之死 纽约大都会博物馆 ， 我伫立在一幅油画面前 ， 出神地看着 ， 想着 ， 久久不愿离去 。 油画的名字是《苏格拉底之死》 ， 作者是法国画家雅克·大卫 ， 创作于1787年 。 画中所描绘的就是苏格拉底服毒自杀的情节 。 在一个阴暗潮湿的牢狱中 ， 苏格拉底庄重地坐在床上 ， 须发皆白 ， 两眼炯炯 ， 亲人和弟子们分列两旁 。 牢门半开 ， 从门缝中射进一束阳光 ， 使画中人物在黑暗的背景衬托下格外突出 。 苏格拉底位于视觉中心位置 ， 他裸露着久经磨难的瘦弱身子 ， 高举有力的左手继续向弟子们阐述自己的见解和观点 ， 同时镇静地伸出右手欲从弟子手中接过毒药杯 ， 面临死亡毫无畏惧 。 弟子们个个聚精会神地倾听老师的演讲 ， 竟忘了死神即将来临 。 睹物思人 ， 我的思绪一下子就穿越到了公元前399年 。 似乎清楚地看到 ， 在雅典的一个监狱的牢房里 ， 亲友和学生正在前来为即将赴死的哲学家苏格拉底送行 。 苏格拉底最后被雅典法庭以侮辱雅典神、引进新神论和腐蚀雅典青年思想之罪名判处死刑 。 苏格拉底被判处有罪以后 ， 他的学生为了营救他 ， 已经打通所有关节 ， 做了精心准备 ， 可以有把握让他从狱中逃走 。 并且劝说他 ， 法庭判他有罪是不正义的 。 然而苏格拉底选择了慷慨走向刑场 ， 视死如归 。 他的理由:我是被国家判决有罪的 ， 如果我逃走了 ， 法律得不到遵守 ， 就会失去它应有的效力和权威 。 当法律失去权威 ， 正义也就不复存在 。 妻子紧紧拉着他的手 ， 泪流满面 。 与苏格拉底的老态龙钟相比 ， 妻子还是徐娘半老 ， 风韵犹存 。 苏格拉底丑陋不堪 ， 但艳福不浅 ， 娶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妻子 ， 老夫少妻 ， 自然也就该宠着点 ， 他就成了有名的“妻管严” 。 再加上他的妻子原本就泼辣无比 ， 属于河东狮吼类型的 ， 动不动就让苏格拉底“跪搓板” 。 一次 ， 妻子又和苏格拉底大吵大闹 ， 他只好出门躲避 ， 刚走下台阶 ， 妻子就端一盆水泼在他身上 ， 苏格拉底顿时全身湿透 ， 狼狈不堪 ， 大伙都瞠目结舌 ， 苏格拉底却笑眯眯地自嘲说：“大家都知道 ， 雷声之后必有阵雨 。 ” 其实 ， 他的妻子是很爱他的 ， 对他的衣食住行都很关心 ， 照顾得无微不至 ， 但对他天天在街上东游西逛 ， 打着赤脚 ， 穿着破旧的长跑和披风 ， 拉住谁都讲真理、说哲学的举止很不以为然 。 说你教学生可以 ， 大家都是斯文人 ， 不要整天游荡在醉汉、鞋匠、小贩、老妇、艺妓之间 。 苏格拉底只有老老实实听着 ， 因为他没有任何谋生手段 ， 不像同时期的孔夫子 ， 人家是收束脩的 ， 日子过得很滋润 ，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 苏格拉底不收学费 ， 就是义务教学 ， 全靠老婆沿街叫卖做小生意来养活 ， 一直吃软饭 ， 在家里忍气吞声也是没话说的 。 妻子有时确实没办法了 ， 卖橄榄换得的可怜的钱用完了 ， 面粉吃完了 ， 油也吃完了 ， 妻子抽泣着说：“连奴隶也受不了这样的日子！吃得再差也没有了……”无奈 ， 只好回到娘家求助 ， 父亲就劝她早分早好：“他什么事也不做 ， 只会耍嘴皮子 ， 他连一双鞋都没有 ， 就像一个叫花子 。 你跟他生活 ， 就为了要在一起饿肚子吗？”然而 ， 妻子欣赏苏格拉底的智慧和才华 ， 是他的忠诚粉丝 ， 再苦再难 ， 也从没有二心 ， 这一点很像马克思的夫人燕妮 ， 她也是一个伟大的女性 。 监牢的最后时光里 ， 苏格拉底坐在床上 ， 帮妻子理了理凌乱的头发 ， 轻轻地抚着她的脸说：“我可爱又执拗的小马 ， 我喜欢你的桀骜不驯 ， 喜欢你的勤劳勇敢 ， 我们是彼此相爱的 。 其实我一直喜欢听你唠叨 ， 那是对我心灵的抚慰……等着吧 ， 我们会在极乐世界见面的 ， 在那里我将会报答你为我做的一切 。 ”他又对泣不成声的儿子说：“要学会担起养家的责任 ， 对妈妈要和气……” 然后 ， 他怕妻子看到他的死害怕伤心 ， 就让儿子搀扶着妈妈离开牢房 ， 在外边等着 。 妻子一边走一边高喊：“我的丈夫是全世界最伟大而智慧的人 。 我爱他 ， 他永远是我的！” 最后的时间 ， 他还要和学生讨论几个问题 。 他一边如同往常一样高谈阔论 ， 滔滔不绝 ， 一边向学生要过那杯毒堇汁 ， 就像喝水一样喝了下去 。 然后 ， 皱了皱眉头说：味道确实不太好 。 堇是伞形科毒参属的一种植物 ， 在欧洲很常见 。 堇中毒后 ， 肌肉慢慢麻痹致死 ， 但思维始终清晰 。 柏拉图曾用笔描写过苏格拉底中毒的情况：他喝了一杯毒堇汁后四处走动 ， 接着腿就像灌了铅一样动不了了 。 一会儿之后 ， 他躺了下来 ， 就让毒素在体内任意游走 。 柏拉图写道 ， 很快苏格拉底就全身麻痹了 ， 手足不停抽筋 ， 视觉慢慢丧失 ， 然后呼吸困难 ， 最后毒素到达心脏 ， 他就气绝身亡 。 还有一个小插曲 ， 苏格拉底服毒后 ， 学生们问他 ， 最后还有什么要交待的？他已经进入半昏迷状态 ， 还是伸出一根手指说：我还欠邻居一只鸡 ， 不要忘了还他 。 毒性慢慢发作 ， 他的头垂了下去 ， 闭上眼睛 ， 停止了呼吸 。 苏格拉底之死 ， 没有挣扎 ， 没有悲戚 ， 没有喧闹 ， 没有炒作 ， 如同秋叶落地 ， 流星飞过 ， 这也就是诗人泰戈尔所言那个境界：“生如春花之绚烂 ， 死如秋叶之静美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