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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那一天，我要剪去满头的发丝

上一次剪发 ， 是一月八号 。 这是平凡的一天 ， 这是不平凡的一天 。 从那之后 ， 头发就在恣肆的疯长 ， 往上 ， 往下 ， 往左 ， 往右 ， 往不知上下左右的奇怪方向 ， 不受控制 ， 乱成一团 ， 满满的爬遍那颗本就不圆整的头颅 ， 每一根发丝里都写满了憋屈、愤懑 。 头发越长越长 ， 而且由黑变灰 ， 由灰变白 ， 象一堆枯草 ， 盘据着我那颗丑陋的脑瓜 ， 不知道还要长到什么时候 。 但我想 ， 他一定会有结束的时候 ， 那时 ， 我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剪掉这头乱发 ， 这头从二零二零年一月八号开始疯长的乱发 。 剪得越短越好 ， 越亮越好 。 从此之后 ， 如果路上没有光亮 ， 我就用这颗闪亮的光头 ， 照亮自己前行的路 。 我要用袋子把那剪掉的头发都收集起来 ， 埋在我日常跑步的路边 ， 焚一柱香 ， 对天作三个揖 ， 将这一段痛苦与忧伤都埋进土里 ， 埋得深深的 ， 让再大的风雨都无法将他重新翻开 。 我要在送别这一段不堪时光的同时 ， 也送别那些曾经生活在我们身边的人 ， 愿天堂没有隐瞒与欺骗 。 我仍会坚持不断的跑步 ， 每当经过那埋着我发丝地方的时候 ， 我会转头去看看那片长出新绿的土地 。 痛苦与忧伤可以埋葬 ， 记忆无法埋葬 。 听着我啪啪的脚步声 ， 咚咚的心跳声 ， 我会怀念那些逝去的人 ， 惆怅于他们不能与我一起享受生命的欢唱 。 等到那一天 ， 我要约一个友人 ， 在江边安静的散步 ， 享受自由的空气与和煦的阳光 。 在夜晚走进一个酒吧 ， 无须喋喋不休的言语 ， 无须一醉方休的豪爽 。 就安静的看着窗外的街景 ， 行色匆匆却安定的行人 ， 举杯轻碰 ， 满地都是心痛的声音 。 夜深了 ， 我们各自分头归去 ， 路灯下留下拉得细长的身影 ， 看到我们依然安好 ， 就是最大的安慰 。 等到那一天 ， 我要报一个最近开赛的百公里越野 。 我不想与任何人一路 ， 就一个人自在的独行 。 尤其是在夜里 ， 在黑魆魆的深山 ， 四寂无人 ， 我要独自享受这份宁静与孤单 。 在没有光亮的黑夜 ， 我就是最亮的那颗星 ， 用我的脚步 ， 叩响沉默的大地 ， 用我的头灯 ， 引导我踽踽独行 。 我要跑到腿酸 ， 骨痛 ， 龇牙咧嘴 ， 精疲力竭 ， 在极致的痛苦中感受生命存在的真实 。 等到那一天 ， 我要再去一次武汉 ， 跑一次武汉马拉松 。 我要坐着火车 ， 从方方《软埋》笔下的利川 ， 经过恩施、宜昌、荆州、仙桃去武汉 ， 我想再寻找一下方方笔下的且忍庐、三知堂 。 窗外的山河依旧 ， 但那吹着的风 ， 疯长的草 ， 飘荡的云 ， 却分明在哭诉 ， 哭诉七十年后的又一场软埋 。 那随风掠过的每一栋房屋 ， 都可能是且忍庐、三知堂 ， 每一栋房屋里都可能埋葬着屈死的魂灵 。 去户部巷吃一碗热干面 ， 去江汉路吃一份小龙虾 。 我不会和的士司机、面店老板们问起这个冬天发生的事 ， 甚至我都不敢发出放肆的笑声 。 我只会静静的吃完 ， 静静的付款 ， 象我没有来过 ， 象这个冬天不曾来过 。 每一次将已经结痂的伤口再揭开都是无知和残忍的 ， 哪怕你心怀善意与温情 ， 最好的办法是如埋葬满头的发丝一样埋得再大的风雨也无法让它重见天光 。 我会去江滩边一个人跑次步 ， 让江边的垂柳与春风吹拂我重新长起的乱发 ， 掬一捧江水洗涤我汗热的脸、模糊的双眼 ， 好好看一看江两岸那一栋栋高耸的大楼 ， 默想着那一个个窗口里的平常人家 ， 在这个冬天度过了怎样的迷茫与惊慌 ， 恐惧与绝望 。 当然 ， 我会去江滩公园 ， 这是武汉马拉松的起点 ， 我希望那里会竖起一块纪念碑 ， 上面刻着逝去者的名字、英雄的名字 ， 也刻着罪人的名字 。 我会献上一束花 ， 给英雄 ， 给那一个个素不相识的逝者 ， 也给那些连名字都没有的人 。 在起点 ， 我仍会戴一个黑色的口罩 ， 为了纪念 ， 也为了警醒与反思 。 随着人流 ， 我再一次用脚步阅读这座曾谱写过英雄与传奇 ， 如今又写着沉沦与坚韧的城市 。 我不会再如以往一样神采飞扬、眉飞眼笑 ， 只会一个人默默的奔跑 ， 在两旁依旧如织的人流中漫无目标的寻找 。 哦 ， 那个笑逐颜开打腰鼓的老大妈哪去了？那个拿着小红旗高喊加油的大哥哪去了？那个身姿婀娜弹琵琶的少女哪去了？那个象一棵松树般站在路边的保安小兄弟哪去了．．．．．． 这座城市还在 ， 我还在奔跑 ， 你们却不在了 。 武汉不再是武汉 ， 我又何曾仍是我 。 我们都回不去了 ， 有些东西 ， 都已经埋葬在了2020年的冬天 。 多少年后 ， 在春风又起 ， 樱花如雪般漫舞的时节 ， 我的头发再次长起 ， 我摸着那不再光亮的头 ， 那时的路是否不再需要我用自己的光来照亮前行的路？回想这个樱花不曾开过 ， 桃花、李花、杏花都不曾开过的春天 ， 我们的回忆还剩下些什么？ 如果我们的回忆只剩下赞美的诗歌 ， 那我埋在山里的每一根发丝 ， 天堂中无处安放的每一个冤魂 ， 都写着两个字：可耻！ 愿我们都不会忘记 ， 愿我们都不再回来！ 铁马老言：一个爱读书、爱跑步、爱胡思乱想的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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