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亿:实话实说的下场
不是跟风 , 昨晚上也在自己的社群里发了一句话:之所以愤怒 , 是因为无能为力 , 之所以怯弱 , 是因为心存侥幸 。 我个人觉得 , 这句话足够代表我对这一刻混乱之所以发生 , 所能解释的唯一因果 。 没有人无辜的 。 因为大家都在将就! 好吧 , 还是谈别的 。 中国的文化传统注重家庭 , 所以讲人情 。 但凡事一讲人情 , 也就往往容易言不由衷 。 清代的时候 , 一个翰林好不容易放到地方做官 , 结果发现 , 他的上一任官员不但把银子都贪完了 , 还欠了很多积债给下任官员去还 。 这个翰林千里做官不谈只为发财 , 现在银子一毛拿不到 , 自己为做官欠下的亏空不但还不上了 。 还有官场上的那些孝敬还是一毛也少不了的 。 也是逼得急了 。 这个官员居然立刻回头告京状 , 要举报前任 。 这么一搞 , 全官场的人都视此人为敌 。 虽然是前任吃干抹净 。 但这位翰林更坏规矩 。 应该人人鼓而攻之 。 前任做的不对 。 后任就应该另辟蹊径 。 就是不能破罐子破摔 。 一旦破罐子破摔 , 那所有的不对 , 就是后任一个人的不对 。 有人说 , 这位翰林为什么不能堂堂正正的寻求朝廷的制度 , 国家的法律解决问题 。 但这就不对啊 。 我记得吴思先生于是发明了潜规则这句词 。 潜规则才是天大的规则 。 明规则是用来提防问题的发生 , 抑或用来解决问题 。 潜规则则恰恰相反 , 他是用来包容问题的 。 潜规则的哲学是 , 无论如何提防 , 问题总会发生 , 而且总不会得到妥善的解决 。 所以不如容纳问题 , 如何容纳问题呢 , 就是把问题放在哪里 , 不要去碰他 , 绕道前行 。 大部分时候 , 问题会自己解决 。 比如缴纳银税中发生的很客观的损耗问题 , 却形成了银耗这种明明白白的贪污 。 问题当然越来越大 , 但真要搞到大了 , 也就不是一个人的事情 。 成为大家的共业 。 既然不是一个人的事情 , 何况又不是现在的事情 。 又何必把自己搞的焦头烂额呢 。 等到洪水来的时候 , 淹死谁还不知道呢 。 明明可以汇报的问题 , 却一再压制下来 。 不要一惊一乍 , 有城府的官员会以慢一拍的态度去看待事态发展 。 官场上历练 , 是讲究屁股能不能沉得下来的功夫的 。 所以我们去有些部门办事 , 看到办事人员慢悠悠的态度很恼火 。 可是对方倒未必是就想怠慢你 , 而是 , 人家在培养自己稳得住 。 不幸中国古代的知识分子几乎都是为着做官而去的 。 楚王好细腰 , 民间多饿死 。 领导影响这个社会的趋向 。 而知识分子影响这个社会的行为 。 所以这种文化 , 又几乎是全民的恶习 。 比如机关门口的保安 , 领导的司机 , 乃至一些为人父母 。 可是中国文化明面上又是很讲诚信这些东西的 。 看上去似乎与潜规则很矛盾 。 但中国人就是很能耐 , 把这么多看上去很扭曲很纠结的东西都融合了起来 。 以致人们几乎是不以为意的 。 柏杨说的酱缸文化 , 过程很恶心 , 但结果很滋润 。 因为之后的滋润 , 也就忽略过程中的呕心 。 习惯下来 , 安之若素 。 好吧 , 我读闲书读出来的感触 , 也是现读现写的 。 周作人说他的祖父介孚公是一个奇葩 。 有多奇葩呢 。 从他身边人说起 。 浙江乡试 , 因为介孚公与主考官在官场上有些相识 。 所以乡间亲友就凑了一笔银子妥介孚公送去主考 , 买通关节 。 介孚公就去苏州与主考见过一面后 , 让自己的随从徐福给送银子去 。 恰好那天 , 副主考也在 。 主考副主考都在一条船上谈事 。 主考识趣 , 碍于有人在场 , 接过夹着银票的信封后当下并不吱声也不打开 。 哪里晓得徐福这个奇葩 。 看大人不声不响 , 竟然大喊大叫起来 , 说你收我银信为什么不给回条 。 这么一喊 , 事情岂不穿帮 。 介孚公于是落罪 。 清代的科场案是很严重的罪过 。 但到晚清的时候 , 已经稍微松懈下来 。 于是负责审案的苏州府知府还想替介孚公谋脱罪之法 。 学得宋江江州那一出 。 说介孚公是一个神经病 。 哪里知道介孚不答应 , 公堂上说自己不是神经病 。 还历数过去某某也是这么干的为什么没事情 。 自己不过是照例来一下而已 。 这么一说 , 事情也就无法缓解了 。 于是被判斩监侯 。 送钱拿个回条倒也无可厚非 , 但好歹也要有个眼头见识 。 至于人家救你被说成神经病也该忍受下来将计就计 。 但这种内心的不羁容不得自己哪怕受到一时的委屈 。 甚至不惜咬前人以共罪 。 所以周介孚压根就不是官场上混的人 。 周介孚不算正直的人 , 但一定算是诚实的人 。 但官场看中品行一点不是诚实 , 而是圆熟 。 因为传统政治中如何人浮于事才是真正有用的本事 。 绝不同于现代的责任政治 。 做不好就要负责 。 传统政治 , 让领导不快活 , 才是下台的首选要素 。 周的下人连眼头见识都没有 , 自己更是一点委屈也不能受 , 所以哪里是当官的材料 。 当初 , 周介孚中进士 , 吉报一路敲锣打鼓穿城而过 , 喜气洋洋的到了周家 。 哪里知道 , 周介孚的母亲却在后堂里大哭 。 人问其故 , 她说这是一个“拆家者”(败家子) 。 因为周母觉得呢 , 这个儿子不会当官 , 因为当官要赚钱 。 不会赚钱当然就要败家 。 周后来买官纳妾 , 确实花钱不少 。 在京城做官 , 每逢节日托人送点火腿什么的送回家孝敬母亲 。 周老太太却骂 , 要这些作甚 , 不如寄回些银钱实在啊 。 什么叫有用的诚实呢 , 我觉得周老太太才是 。 倒是周家的子孙 , 比如鲁迅 , 真是有乃祖的做派 。 一个都不原谅 。 鲁迅说 , 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的 。 他好在活在一个不需做官也能生活的时代 。 他表达意见又不需要在那个泥淖的历练 。 他不怕得罪同胞 。 那个时代的中国积弱之极 , 所以生怕不被得罪 , 因为不由此不足以自我警醒 。 当然这种警醒有用吗 , 不见得有用!后来的人宁愿学鲁迅的刻薄 , 也不愿意深究他的洞察 。 何况 , 我们还突然的富裕起来 。 沧海桑田 , 不能自已 。 于是呢 。 怀念只是一种状态 。 而思考却成了稀缺 。 以我们同胞的聪明 , 谁还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 一眼看穿的东西 , 其实也就不必摆明了吧 。 所以呢 , 虚拟世界的情绪是众志成城 , 现实中的作为却是以邻为壑 。 何必这么自讨没趣呢 。 好吧 , 作为结束 , 我为什么觉得周介孚是一个奇葩呢 。 介孚公有一个忘恩负义的朋友,死后忽然梦中来见,身穿大毛的皮外套,对介孚公说:“今生不能报答你了,只好来生再图报答 。 ”这次做梦之后,介孚公每回吃肉,总有点疑心是这位朋友报的恩 。 周作人说鲁迅和乃祖很像 , 主要是滑稽这部分 , 他于是把这个故事讲给胡适听 。 胡适听后 , 觉得“这种滑稽,确有点象鲁迅 。 ”鲁迅的幽默 , 总有一种让人倒吸一口凉气的快乐 。 对于痛恨的人 , 我恨不得吃他的肉 。 我能不能吃他的肉 , 当然不能 。 但梦里做做都是无妨的吧 。 既然梦里都做了 。 我说说也是无妨的吧 。 我说说而已 , 听众你一笑置之 。 至于那个仇人 , 他安之若素 , 毫发无伤 。 重要的是 。 我们都相安无事 , 岁月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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