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危险,你为何还要赶去前方呢?

张佳玮 一 他披衣提箱出了门 , 先按惯例一低头 , 避过横削他颈项的一刀;猫腰紧走两步 , 熟练地右足蹬地左跃 , 闪过刺他右踝的一枪 。 左脚刚落地 , 双脚站稳 , 连一个左侧身 , 闪开了刺他肚腹的一剑 , 再连退三步 , 闪过了横扫而来的戟尖 。 左手举起早先备好的棉垫子 , 扑地一声 , 卸开了开山斧的一击 , 趁势挥舞棉垫子 , 趁棉絮四散时 , 晃过了护手钩 。 顺手将棉垫子扔出去 , 那使三股托天叉的视线被迷 , 慢了一慢 , 被他冲过去了 。 再一个交叉步 , 避开了拦腰而来的鎏金镗 , 一低头 , 枣阳槊和齐眉棍正好从头顶掠过 。 钢鞭铜锏带着风从身后挥来 , 他后脚尖蹬地 , 向前一跃 , 当啷一声 , 擂鼓瓮金锤正砸在他脚跟后三寸的地上 。 如此这般 , 他陆续避开了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镗棍槊棒鞭锏锤抓拐子流星 , 又趟过了淤泥河与小商河 , 穿过了野猪林和黑松林 , 终于到了门前 。 整了整衣服 , 拍了拍灰尘 , 气定神闲 , 推门而入 。 “大夫 , 听说今天天气不好 , 您还来啦?”榻上的病人道 。 “今天风比昨天大 , 来晚了抱歉 。 ”他说 。 “那 , 咱们接着瞧病吧?我寻思 , 今儿看下来 , 情况就比较稳定了 。 ” 二 大夫治完了病 , 回去路上 , 便不急了 。 拣了条没甚医闹的沿河小路 , 逶迤而行 , 一路看冬日里寒山素水 , 俯仰渔樵 , 不说心旷神怡 , 却也心满意足 。 却见前面一条汉子 , 离他丈许远近 , 好端端走着 , 忽然目露凶光 , 腰间抄出一把解腕尖刀 , 朝他扑将过来 。 大夫虽然身手敏捷 , 终究没有防备 , 不料这小径之中 , 犹有人突袭 。 地势狭窄 , 便不好闪避 , 一眨眼间 , 已被那汉子堵在山壁间 。 只听那汉子道: “我闻出来你是个大夫 , 忽然间想起来了!十四年前大冬天 , 我偶感风寒 , 去隔壁村王大夫那里诊治 , 那厮听我说话只是嗯嗯答应 , 只顾给我诊脉 , 全不重视我的意见!给我开药又贵 , 逼得我卖了两只鸡才罢;我吃他那药三日 , 也不见好 , 还是自己睡了七天 , 方才好的 , 可见医生净是骗人害人;今日既然闻出你这厮也是个医生 , 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 , 不如就砍了你吧!” 那山道上路过闲人 , 看动了刀子 , 都立住了看;听了这话 , 便纷纷帮腔道: “不错不错 , 他干嘛砍你 , 不来砍我?定是你自己有不对的地方 。 ” “我也被镇上刘大夫坑过 , 可见找大夫砍 , 定是没错!” “大夫们都有问题 。 我二姨母三娘舅的四姥爷好端端活到九十七岁 , 就是不舒服送去大夫那里 , 便忽然死了 , 可见定是大夫不对 。 ” 正在窘迫之际 , 却有一个樵夫经过 , 见了此景 , 也不做声 , 只低头抢过去 , 将扁担一横 , 啪地一声 , 正中那汉子手腕 。 汉子把捏不住 , 刀脱手飞了 。 樵夫一拽大夫衣领 , 道:“还不快走?”就撇了柴担 , 抢开人群 , 扯了大夫一道烟走了 。 那汉子哪里赶得及? 站着脚看的诸人 , 也只看着指点两声 , 见人走了 , 又无热闹看、无说嘴处 , 径自散了 。 那樵夫拽了大夫 , 一路直赶到镇上茶亭 , 回看无人追来 , 方才立住了脚 , 寻一张桌坐了 。 小二递上茶来 , 那樵夫一口喝了 , 喘了口气嗐了一声 , 对大夫道: “也是你自己没分晓了 , 怎能如此不慎 , 掉以轻心?出门行医 , 竟不练一身武功 , 不带防身器械 , 岂不知医闹遍地 , 你如此行于虎狼之间 , 是不要性命了么?” 大夫歉然道: “是我的过错了 , 贪着多看几个病人 , 本以为这条山道清净 , 不致如此 。 劳烦壮士出手相帮 。 你与我非亲非故 , 素昧平生 , 萍水相逢 , 能如此仗义援手 , 临危不惧 , 实在是……” 樵夫截口道:“不用说了 。 我与你当真非亲非故?你再看看?” 大夫端详良久 , 摇了摇头 。 樵夫笑道:“当年咱们一起同在蝶谷医院 , 医院被金花婆婆医闹拆平之前 , 你在呼吸内科 , 我在免疫科!那时节你是万人迷白大夫 , 每日被实习生簇拥;我是食堂大饭桶千人嫌的崔胖子 , 也难怪你不认得 。 ” 大夫啊哟了一声 , 笑道:“原来是故人 。 ” 崔胖子道:“是啊 。 自从咱院被医闹拆平 , 我一时心灰意懒 , 又不敢露了行藏 , 只怕被遍地医闹追杀 , 便当了樵夫 。 ” 二人正说话时 , 那茶亭小二上前来续了两碗茶 , 低声道:“好教二位得知 , 那河下游镇子上 , 闹起瘟疫来啦 。 ” 二人听了 , 各自啊了一声 。 小二道:“正是年关将近 , 船来船往 , 这般闹将起来 , 只怕河上河下 , 都不得安生 。 ” 白大夫便站起来 , 对崔胖子拱手道:“崔兄 , 本来故人相逢 , 该多说几句 。 但如今局势险峻 , 我须得去镇上了 , 就此别过 。 ” 崔胖子笑道:“也不忙告别 , 你以为我便不去了么?” 白大夫道:“此去下游镇上 , 又不知沿路多少医闹 。 崔兄既然已当了樵夫 , 此去凶险得很 , 我看便不必……” 崔胖子截口道:“便不必什么?见病便躲 , 算什么好汉?即便此处不遇到你 , 我自己也要去 , 到得镇上 , 救人性命 。 今日正好我护着你去 , 倘半路遇到医闹时 , 舍得一身剐 , 也打他几个 , 好歹保你到得镇上 , 还可多救几条人命 。 我再是心灰意冷、砍柴为生 , 终究是个大夫啊!你当只有你呼吸内科出来的 , 胆子够大么?临难争先 , 我可也不能就此丢了免疫科的脸面!此一去千难万险、龙潭虎穴 , 我也与你同往 。 ” 白大夫听得热血沸腾 , 举起茶碗一口喝干了 , 道:“好 , 既如此 , 咱俩这就……” 正说到此 , 那倒茶的小二又上前来 , 低声道: “二位也不必急 , 也不必硬闯 。 我已在那河边柳荫下系好了一只船 , 只等黄昏 , 咱们一起坐船下河;医闹们再混蛋 , 终究也要吃饱了饭 , 才有力气闹的 , 自然失于防范 , 又料不到我们趁着饭点走水路 。 二位可先稍坐 , 我去拿些吃食来 , 大家一起吃个尽饱 。 咱们坐船 , 料来三更时分 , 便可到得镇上 。 那时节就得忙着瞧病救护 , 只怕一两日间 , 顾不得好生吃饭了 。 ” 白大夫与崔胖子听了 , 面面相觑 , 又惊又喜 , 不料横空出世 , 又来一位英雄 。 白大夫便拱手道: “这位小哥 , 当真仁义!你与我非亲非故 , 素昧平生 , 萍水相逢 , 能如此仗义援手 , 临危不惧 , 实在是……” 小二挥挥手 , 低声道: “嘘 , 别说了 , 我是传染科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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