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PUA更伤人的，是“救世主”型的伴侣( 二 )

书单君在高中的时候，一次意外受伤，右脚韧带撕裂，拄了一个月拐杖。在学校里拄拐杖是一件非常显眼的事情，刚开始，我会感激那些把我背上楼梯的同学，可是时间久了，我的感知就变得奇怪。别人大声说笑，我害怕他们是在嘲笑我，别人压低声音，我怀疑他们是在议论我。到了后来，我不想要任何人的帮助，只渴望他们向对待正常人一样对待我。受伤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治不好的残疾。艾蒂丝说：我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牺牲。我不要你们觉得自己有责任，每天端出一定分量的同情来服侍我，我对这种怜悯的同情嗤之以鼻。我不需要任何同情，我要的是真诚。

这时，米勒陷入了两难之中。他对艾蒂丝的确产生了感情，这份感情又没有明确上升成爱情。他只是想极力讨她开心，在“被需要”的感受里认同自己。他享受这种感觉，而无法停止。艾蒂丝需要的又不是同情。怎么办呢？米勒开始自我说服：她听了我出于同情而扯的谎言后也非常开心啊。让人开心，绝对不是罪过。他开始用谎言，把同情转换成另一种感情。这种感情其实什么都不是，但艾蒂丝误以为，那是爱情。这是关于爱情的谬论。爱情与同情在初期有着非常相似的感受。关注、重视、体贴入微的照顾，这些行为让人很难分清，到底是爱情还是同情。

艾蒂丝既享受米勒的关心，想要索取得更多，又担心他只是出于对自己的同情而已。怎么办？办法很简单，只要证明这是爱情就好了。于是，在一天晚上米勒即将离开她家时，艾蒂丝吻了他，袒露了自己的心声，希望他也以同样的爱来反馈自己。回到军营里后，米勒意识到自己犯下了大错。这段关系已经到了一个分叉口——要么变成爱情，那意味着要付出比单纯的同情多得多的东西；要么悬崖勒马，直接斩断关系，但他不忍心这样伤害艾蒂丝。他决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拖着。但艾蒂丝的示爱越来越炙热烫人。两人的关系变得越来越畸形，每当米勒想要摆脱，艾蒂丝就伤害自己，以死相逼。

痛苦之中，他偶然翻到小时候读过的《一千零一夜》里的一个故事。一个年轻人看见一个老瘸子躺在路边，老瘸子祈求年轻人，能否把他驮在肩上。那个有恻隐之心的年轻人对老人家伸出了援手。然而，那个老人其实是魔鬼。他骑在年轻人的肩上，怎么甩也甩不掉，将年轻人当作坐骑，残酷地鞭打。魔鬼想到哪里，年轻人就得驮他去。他成了奴隶，只能永远驮着肩上的老人，像驮着自己悲惨的命运。米勒突然觉得，艾蒂丝就是她肩上的魔鬼。

真正的同情长什么样子看到这里，书单君脑子里冒出一个问题。我们从小都知道，同情，恻隐之心是一种美德，茨威格写这本书是为了否认同情，为了证明，人不应该怀有同情心吗？并非如此。他恰恰是为了证明，同情心是一把双刃剑，我们不能滥用它，否则会伤人伤己。能够作为美德的同情，有它正确的打开方式。《心灵的焦灼》里还刻画了另一个人物，治疗艾蒂丝的医生康铎。他其貌不扬、性格有些粗俗，却怀有与米勒不同的，真正的同情心。他把几乎所有的时间都花在给病人们看病上面。他的妻子是一个盲女人，曾经是他的病人。康铎治不好她，却同情她，于是选择不顾旁人的眼光，娶了这个女人，用一生的时间来照顾她。

小说里，茨威格借康铎的嘴说：同情可分为两种。一种是胆怯善感，说白了只是心灵的焦灼，面对他人的不幸，急于从难堪的情绪中尽快脱身。这种同情，绝不是共感他人的痛苦，只是本能的防御，免得自己的心灵受到波及。另一种才是货真价实的同情，这种同情清楚自己的目标，坚决果断，耐性十足，能共同经历一切苦难，直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也绝不罢休。唯有走到极端痛苦的尽头，唯有耐性超凡，才能帮助别人。只有决心舍己为人，牺牲奉献，才有资格帮助别人。这种同情何其困难，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一般人根本无法做到。但这，才是真正的美德。放在现实的感情里，也是如此。有那么一种男人，专门喜欢找弱势的女生谈恋爱。他施予她们同情，给予他们钱和关心，然后说：看吧，我帮助了你，你应该好好感恩我。这样的人沉醉在幻想里，把自己当成伟大的救世主，把女生当作弱者来爱。这根本不是真正的同情心，只是他们用来自恋的工具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