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我们今生的10年代
刘原 | 别了 , 我们今生的10年代 文:刘原 微信ID:liuyuanzl 刘原作家、编剧、前媒体人 , 现居长沙 。 著有《丧家犬也有乡愁》、《领先处男半目》、《丢下宝钏走西凉》流氓三部曲 。 别了 , 我们今生的10年代 年底了 , 许多人开始感怀2019 。 而我对这个吃不上猪肉的猪年无甚留恋 , 我心里唏嘘的是 , 我们这代人今世的惟一一个10年代 , 还有几天就要过去了 。 我们当中 , 或许能出一两个人瑞 , 或许某些富豪将来能吃上谷歌研发的长生不老药 , 但正常来说 , 我们中的大多数都看不见2110年的霞光了 。 10年代像一匹落单的骏马 , 正朝时光深处驰去 。 一百年前的10年代 , 以汪精卫刺杀摄政王载沣揭开大幕 , 1910年1月 , 他潜入京城 , 谋划惊天一刺 。 颟顸的清廷在血光中风雨飘摇 。 天下刺客不独他一人 。 在汪兆铭之前 , 蔡元培已经在动手研制炸药 。 1910年 , 貌似是个人都想冲着清廷的两肋插上几刀 。 诗人刘大白与友人吴琛在京城酒楼里痛饮 , 吴琛说他要继汪之后去刺杀当朝权贵 , 这回不用手枪炸药了 , 改冷兵器 。 吴琛当场表演了他的小吴飞刀 , 刘大白则像宋江一样在墙壁写下著名反诗《我有匕首行》 。 浙江不但出师爷 , 也出刺客 , 蔡元培吴琛刘大白都是浙江人 , 那汪精卫虽生于广东番禺 , 祖籍亦是绍兴的 。 当时光来到1919 , 早已放下屠刀的蔡元培 , 为抗议政府逮捕五四运动学生 , 数次递交辞呈 。 他在《不愿再任北京大学校长的宣言》中说:“我绝对不能再作不自由的大学校长 。 思想自由 , 是世界大学的通例 。 ” 从汪精卫的暴力抗争到蔡元培的非暴力不合作 , 仅仅穿越了十年 。 若论国运之跌宕 , 20世纪10年代一定是中国最重要的分水岭 。 狼烟四起 , 清帝逊位 , 走向共和 , 再三复辟 , 议会选举 , 西学东渐 , 五四运动 , 各种大戏渐次上演 , 那时车马虽慢 , 短短十年间却仿佛过了一世纪 。 而且 , 中国的车马虽慢 , 外国的车马可不慢 。 这是1919年 , 一辆全电动汽车在美国西北部的喀斯喀特山脉开始它的推广之旅 。 是的 , 你没看错 , 早在100多年前就有电动汽车了 , 还是不骗补的 。 前几天我去看车展 , 其中一个特设的展厅是电动汽车 。 我觉得蛮复古 。 当我试图回忆21世纪这个即将远去的10年代时 , 忽然陷入茫然 , 它与风起云涌的20世纪10年代根本无法比拟 , 我想不出太多必须记住的东西 。 作为开端的2010年 , 一切都很平淡 。 搜索了几件所谓大事:国足结束了32年的恐韩症 , 在年初的东亚四强赛3比0战胜对手 , 就像阳痿患者鬼使神差的一次偶然勃起;香港著名艳星狄娜去世 , 她带走了无数秘密;另一个带走无数秘密的叫文强;我在这年回了趟广州 , 发现治安居然大为改观 , 因为要开亚运会 , 清理了许多不高端的人群 。 那一年 , 开了上海世博会 。 我对这个不感兴趣 , 之所以能记住它 , 是因为我热爱的谷村新司在世博会上的献唱 。 我看过谷村新司和山口百惠、和邓丽君的对唱 , 说实话 , 他年轻时颜值实在不高 , 怎么看都像反派 。 连专辑封面都能拍出这种范儿—— 2010年视频里的谷村新司62岁 , 却迎来了他一生的容颜巅峰 , 眉眼特别舒展 , 有种看尽繁花的淡定 。 越老长得越顺眼的男人还有卢冠廷 , 还有费玉清 。 当时光来到2019 , 费玉清在深秋的台北小巨蛋结束了47年的演艺生涯 。 往后的20年代 , 我们再也无法在舞台上看到这个集儒雅和猥琐为一身、有时仰头边数灯泡边唱歌有时弯腰大喷黄段子的有趣男人了 。 我们也很难再看到谷村新司了 , 他这几年老得很快 , 我都不忍心放他的近照 。 谢谢他们 , 陪着我们在这十年里一起老去 。 2009年11月2日 , 刚刚经历过一场巨大漩涡的我降落长沙 , 开始新的流亡 。 我从少年时代始 , 从未在一个城市连续呆4年以上 , 所以 , 我从刚来的第一天就做好了随时脚底抹油的准备 。 没想到 , 我在长沙呆了整整十年 , 在这里遇见了今生最安稳的时光 。 2010年 , 幼齿辞职来到长沙 , 那年冬天我们开车时遭遇了一场罕见的鹅毛大雪 。 今后恐难见到了 , 如今气候变暖 , 半个月前我还拿着电蚊拍打蚊子 。 2011年 , 我参与创建一张新报纸 。 某夜我签完版后 , 在电脑上回复杭州老友百晓妹的采访提纲——当时我的流氓三部曲刚出版 , 凌晨三点多时幼齿来电话说肚子疼 , 我风驰电掣地赶回去送她去医院 。 流氓兔呱呱落地 , 幼齿从此不叫幼齿 , 叫兔妈 。 2012年 , 我们在年初的微博上经历了一场狂欢 , 每到深夜就上去伸头探脑看各种劲爆的流言 。 年尾的12月21日 , 是电影《2012》中所说的世界末日 , 那天我特地登录了已经行将就木的MSN , 上面亮着的头像寥寥无几 , 仿佛寒冬里的旷野 。 有位远方的朋友也揣着一般的心思挂在线上 , 我们终于找到能彼此告别的对象 , 于是互相问安 , 然后 , 下线 。 2013年初 , 我走在雪地里 , 想起一张曾令我泪流满面的报纸 , 忽然泪流满面 。 数年后 , 一位神秘来客在大雪封门的客栈里与我偶遇 , 他对我那一年的行为表达了敬意 , 然后飘然而去 , 我至今不记得他的名字 。 这年的初夏 , 我的外婆 , 最后的一位祖辈 , 去世了 , 我在暴雨中驱车千里回去 , 想为她抬棺送最后一程 , 不料农村的殡葬一条龙服务悉数打理完毕 , 灵车呼啸而去 , 外婆无数次背过童年时的我 , 我今世却终不能背她一次 。 2016年初 , 我最后一次在报馆的夜班版样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 抬起头时 , 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 。 新闻于我 , 并非一份饭碗 , 而是我的青春 , 从24岁到42岁 , 从少年到白头 , 就像从雏妓混到老鸨的半生 , 做过 , 爱过 , 但灵魂有野气的我们 , 终究要归于江湖 。 这便是我的10年代 。 有生离死别 , 更多的是心静如水的拱手告别 。 每个中国人都有许多关于这十年的故事 。 当我们来到2019的年尾 , 00后已经成年 , 90后开始在巨大的生活压力中脱发 , 80后很快就会知道更年期是怎么回事 , 60后陆续排队去领退休金 , 而我们70后 , 虚弱无力地排出最后一波精子和卵子 , 成为生二胎最积极的主力军 。 我是一个对年代特别敏感的人 , 所有记忆都是按照年代分门别类的 。 关于80年代 , 我的记忆是这样的—— 1986年的林忆莲 , 唱出了那个年代的青涩、梦幻和怅惘 。 为什么我们觉得80年代最好?因为那时我们最年轻 。 因为那时我们的灵魂是自由的 。 来到90年代 , 我们继续做梦 。 我认为最能代表90年代特质的是这首歌—— 那时《过把瘾》巨火 , 男生都爱死了江珊 , 女生都爱死了王志文 。 90年代初的人们 , 灵魂上还打着80年代的水印 , 所以爱江珊 , 爱校园民谣 , 但在肉身上已经不可遏止地奔向了金钱 , 奔向了市场经济 , 就像《北京人在纽约》里的姜文 。 我们在灵与肉的撕扯中看到了世纪末的晚霞 , 觉得有点像村里小芳的笑颜 , 但更像天上挂着的一根根金条 。 及至00年代 , 中国人彻底失去了诗意 。 人人都是房奴 , 网络彻底主宰了我们的生活 。 我们在网上看非典 , 看汶川地震 , 看强拆 , 看城管打小贩 。 流过泪 , 骂过娘 , 骂完继续垂头丧气地上班 , 还房贷 。 回想起来 , 00年代也许是我们今生物质上最好的时代 , 那时经济高速发展 , 虽然大家都在骂房价 , 但你跟今天比比 , 会觉得当年算是好便宜了 。 00年代 , 华语音乐全面衰落 , 惟一能暗喻那个年代的 , 是陈奕迅的《十年》 。 我在这十年里搬了12次家 , 从南宁到广州到北京又回南宁再到长沙 , MSN签名也不停地改 , 从“杨箕虫二”到“中关村虫二”到“青秀山虫二”到“岳麓山虫二”(虫二乃风月无边之意 , 就是骚浪贱的意思) , 改着改着 , MSN就成了我们的旧衣服 , 不知道扔哪了 。 我不止一次想努力总结一下10年代 , 却总是失败 。 它是碎片 , 是默片 , 我有许多话想说 , 却最终什么都说不出来 。 那就说说天气吧 。 十年前我来长沙 , 第一次见识到了霾 。 2013年到2016年间 , 雾霾达到巅峰 , 每逢秋冬简直透不过气 , 但最近三年 , 似乎正在好转 。 今年冬天 , 重霾只来过一次 , 还是从北边来的 。 多年前我曾说过 , 如果经济衰退能换来良好的空气 , 我宁愿承受经济下滑的痛苦 。 这个念头变成了现实 。 十年前 , 我出门都带着钱包 , 如今揣个手机不带一分钱就出门了 , 有时购物看到有人掏出纸币 , 觉得他们老派得像从上个世纪穿越过来的 。 这十年我们基本告别了纸币 , 也基本上断了小偷劫匪和假钞贩子的活路 , 银行押钞员和印钞厂也会出现规模性失业 。 “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的盛景再也不会出现 , 连丽春院老鸨都只扫一下你的付款二维码 。 2010年初 , 继艳照门之后又爆出了兽兽门 。 十年后 , 再也没有一个美女的照片或视频还能在网络上掀起波澜 。 这个岁末 , 我倒是看到一份珠三角富婆名单在网上流传 , 上边有姓名、电话、资产 , 有好奇的朋友打了几个电话 , 说是真的 。 我们和钞票分道扬镳 , 我们和美女分道扬镳 , 活得越来越像清心寡欲的父辈 。 甚至 , 我们看到猪肉时的神情都和父辈当年一样 。 2010年 , 猪肉跌成了白菜价 , 全国平均价格大概10元一斤 。 专家们对肉价的连年持续下跌忧心忡忡 , 担心养殖业遭受重创 。 当时人们也不待见猪肉 , 包括我 , 那时都轻度脂肪肝了 。 而今年 , 全国人民都领略了没有猪肉的日子 。 肉价扶摇直上青云 , 成了最大的硬通货:小学生考试优秀者学校奖励猪肉;农民赌博直接用猪肉下注;福建某县失窃20多头猪成了当地警方急需侦破的大案;甚至 , 一个猪场老板为女儿征婚时 , 直接拉出300只天蓬元帅陪嫁 。 因为害怕买到瘟死猪肉(有几次吃到的猪肉都有异味) , 我好几个月都不敢买猪肉 , 酷爱排骨的俩娃饿得嗷嗷叫 。 深秋的某个黄昏 , 去买菜的我忽然想起80年代的一个场景:有个严重超生的邻居家里穷 , 每天只买些青菜豆腐 , 低头匆匆而过 , 他偶尔买一块猪肉 , 必是将拴猪肉的草绳高高拎起 , 向全世界彰显他家今晚有肉吃了 。 我忽然悲从心来:30多年过去了 , 我怎么比那个邻居还惨 , 竟然不能给孩子一盘糖醋排骨? 改开四十年后 , 我们担忧三高、担忧脂肪肝高血压糖尿病的时代终于徐徐落下大幕 。 前天看到一篇文章《我们这代人简直就像中了头彩》 , 大意是说:我们这一代所享受到的物质进步 , 不单父辈祖辈没享受过 , 连我们的下一代也多半不能享受到了 。 持这种悲观情绪的 , 不是一两个人 , 是许多人 。 啥意思呢?好日子到头了 。 我听到了21世纪10年代最后的哀鸣 。 作为一个绝望主义者 , 我反而没那么悲观 。 首先 , 过去的几十年 , 美好程度有限 , 比如我本世纪初还在吃着5元一份的潲水油快餐 , 住着杀机四伏的城中村 , 绝大部分人这些年并没有实现财务自由 , 我们感到富足的主要原因是 , 至少伙食费还是宽裕的 , 口腹之欲解决了 。 括号 , 我此处指的是非洲猪瘟之前 。 其次 , 苦日子就跟国外电影一样 , 也是分级的 。 这得看参照系 。 如果跟猪肉卖10元的十年前相比 , 我们现在过的算是苦日子 , 而且往后的日子会持续艰难 , 但如果跟1937、1948、1959去比 , 那也是小菜一碟 。 101年前 , 前清遗老梁济问在北大教书的儿子梁漱溟:“这个世界会好吗?”梁漱溟说:“我相信世界是一天一天往好里去的 。 ”三天后 , 梁济留下万言遗书 , 在积水潭投湖自尽 。 过去这十年 , 也是中国自杀高发的时代 , 2010年初 , 工人念叨着“富士康会好吗”拉开了一年14连跳的序幕 , 4个新闻人默念着“媒体会好吗”在2014年的10天内相继自缢 , 还有许多官员惦记着“老婆孩子在美国还好吗”自杀身亡 。 这两年甚少听说自杀的消息了 。 真到了困厄的时期 , 把每个人的求生本能都逼了出来 , 没空思索形而上的灵魂问题 , 更没空像梁济王国维那般为国运苍茫而涕零 , 我们都忙着找猪肉吃了 , 没时间寻死 。 有时我会揣摩一百年前的人们 , 如何面对他们的10年代、迎接他们的20年代 。 1919年的北洋政府一直焦头烂额 , 因年初的巴黎和会而引起的学生游行、工人罢工此起彼伏 , 惟一提振民心的是徐树铮率军收复蒙古 , 给郁闷焦灼了一年的国民打了一针鸡血 。 当年的中国的地图是海棠叶 。 可惜现在无人再记得徐树铮 , 只知道徐峥 。 中国向何处去?1920年著名哲学家罗素访华 , 无数人期待他为中国开出药方 , 结果这个洋郎中自己脑子都是乱的 , 他一会说要“保存国粹” , 一会说欧美道路有许多毛病 , 一会说勿学苏俄 。 不过他指路不行 , 对现状还是看得很清楚的 , 他后来指出中国人的缺点是“贪婪、怯懦、冷漠” , 至今仍有警示意义 。 但1919并非民不聊生之年 , 虽然政局吊诡、思潮席卷 , 经济上的答卷倒是漂亮得很 , 民族工业井喷式增长 , 1912到1927的北洋时期 , 中国工业的平均增长率达15% , 世界领先 , 其中民营工业一骑绝尘 。 在德先生和赛先生的大旗下 , 百家争鸣 , 从政体设计、人文科学、工业技术都极大地汲取了文明世界的成果 。 可以说 , 没有彼时之北洋 , 就没有现今的中国 。 1919年的12月31日 , 20世纪10年代的最后一天 , 那代中国人在做什么? 一生七辞北大校长的蔡元培在这一天递交了他的第四次辞呈 , 因为教职员不信任北洋政府 , 全体停职 , 他作为校长自然不能苟且 。 同样在这一天 , 诗人刘大白写下了《红色的新年》:黑暗里突然地透出一线儿红/这是什么/原来是北极下来的新潮/从近东卷到远东/那潮头上涌着无数的锤儿锄儿/直要锤匀锄光了世间底不平不公 。 许多人不知道刘大白是谁 , 但沪上最著名的一所大学的学生都知道他 , 他们唱的校歌是刘大白作的词 。 一百年后的我 , 枯坐在2019年岁末的冬夜 , 想起了百年国运 。 我的祖辈全都是20世纪的10后 , 我的孩子全都是21世纪的10后 。 所以 , 10年代是我血缘的密码 , 我对它有深深的感情 。 从35岁到45岁的这十年 , 让我白尽了头发 。 相信你也是 。 你们也是 。 当你身处一个时代时 , 是看不清它的历史意义的 。 如果你穿越回1978年、1992年、2001年 , 根本不会看清这些年份意味着什么 。 只有不断老去 , 不断回头打量 , 才知道每一个年代里 , 个人有什么命运 , 国家有什么命运 。 3天后就要和我们告别的10年代 , 同样如此 。 我们无力评述 , 那就由历史评述吧 。 所有的时代都是速朽的 。 让我们一起等待20年代的第一抹朝霞和暮光 。 这是原叔2019年的最后一更 , 也是10年代的最后一更 。 谢谢你们的陪伴 , 那么 , 我们下一个年代再会 。
推荐阅读
- 「国内」当我们谈"这辈子不可能打工男子”时,我们在谈什么
- 快乐1062:?聚焦 | 昨晚,我们和深圳交警一起“抓醉猫”!结果…
- 田立萍:“有她在,我们很安心”——北京社工田立萍抗疫一线勇担当
- #风筝#风筝事故频发 拥挤的城市空间我们还能放风筝吗?
- 「路生的文史空间」沈佩贞:民国女流氓?被男友抛弃,要抬棺材到法庭,最终神秘失踪
- 「搜狐新闻」新晃铁警开展防洪应急演练大练兵
- 『此时红河』起诉离婚老婆不对?红河这起“离奇”案件给我们一个警醒
- 「威海市妇联」威海市妇联举办信息化、智能化知识培训
- 【城市头条】“桥哥,是我们贫困户的贴心人!”安康市 汉滨区洪山镇牛山村驻村帮扶工作队队长易长桥帮扶事迹侧记
- 『达州晚报』达州同一天发生的!家长们都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