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川端康成盛赞的日本国宝级染织家:一色一生( 二 )


每年深秋,一位家住大德寺的老妇人都会赠我上好的栀子果实。由它染出的颜色非常新鲜,稚嫩如雏鸟。因某次机缘,我有幸得到了深见重助老先生于明治三十四年(1901)染的茜色丝线。第一眼,我就被那色彩牢牢钉住了,一时挪不开视线:色彩竟可以如此肃穆。时常,我会将这一束线置于案上,静观不语。凝视久了,恍惚觉得它已不是一束线,而是一卷正向我传诵内义的经文。
这束线已放了七十年多年,与正红相比,它略带黄调,近似于燃烧的火焰,却又极静,是至今依然闪耀着深邃光辉的绯红。这种深茜染,染一贯线要用一百贯茜根,须耗费约一年半时间,在茜染的染料和锦织木(榊木的一种)的木灰水中反复交替浸染一百七十次方可染成。如果在第一百六十九次失手,则前功尽弃。这份执着与韧性究竟从何而来?是否是承接皇宫和伊势神宫御用品所带来的精神上的凝聚使然?年轻时,我有幸得以向深见老先生求教这茜染,以及紫根染、红花染等知识。犹记得当时仿佛遇见隐居深山中的仙人,感受到一种强烈的患得患失。
老先生对我说,染色之路,近乎于一场“极道之旅”。想必正是穷尽其道之意。
现在的我,走在前人踏出的道路上,唯恐错失一二。在可以超音速飞行的现代社会,追寻此路,或许是背时而逆行。深见老先生曾经明确表示,自己并非不想要传人,而是无人可传。
 被川端康成盛赞的日本国宝级染织家:一色一生
文章插图
被川端康成盛赞的日本国宝级染织家:一色一生】志村福美的紬织(摄影:Alessandra Maria Bonanotte)
我从近江移居至嵯峨已有六年了,当年的建蓝之梦,如今已付诸现实。而回想当初,对于蓝染一窍不通的我,俨然是初生牛犊。在我织作之初,母亲常说:“希望你的工作能以蓝染之色为基调,勿要让它绝迹。没有比蓝染的和服更能体现日本女性的美了。”这几乎成了她的口头禅。大约五十年前,柳宗悦先生在京都上贺茂创办工艺协团时,母亲曾在协团里的织物师青田五良先生门下学习织作和植物染。在当时,无关商业,像画家作画那样亲自纺线、染色、织作的人绝无仅有。由此看来,青田先生可谓染织艺术的创始人。就像所有时代的先行者一样,他激烈、执拗、任性地与时代对抗,留下了不少拥有高更色彩的服装作品,淋漓尽致地表达了他的装饰性艺术倾向,却不幸英年早逝。
母亲生长于明治、大正时期,又做了一位医生的妻子,对于抛开家务和育儿去从事织作,内心始终挣扎抵触,最终憾然放弃。但她对于染织的爱,却如长存于心底的火苗,在我开始这项事业时又重新燃起。七年前父亲辞世后,母亲重操旧业,如今她已年近八十,依然每天在织机前忙碌。永远一身蓝染和服的母亲,面对染坊日趋消失的现实深感寂寞。所以她一直坚持委托当时近郊的十几间染坊染线和染布,支持着染坊的生意。但这终究抵不过时代发展的洪流。有一次,母亲和我去野洲寻访绀九蓝染坊,当我们在街上闻到空气中飘着的蓝草香,看到成批的浓绀色染线晾晒在宽敞的晒场上,内心的激动可想而知。当时,我做梦也没想过自己会亲自建蓝,但随着染织的深入,我越发痛感拥有自己的染瓮之必要。蓝染之色,可分为瓮伺、水浅葱、浅葱、缥、织色、绀、浓绀等浓淡参差的蓝色,从深海之蓝一直过渡到浅淡的水色。若再与青茅、栀子、黄檗、郁金、杨梅等黄色染材搅合,则可以染出若草、黄雀、松叶、翡翠、苔绿等数不清的绿系色调。而如果没有自己的蓝染瓮,这些终不过是纸上谈兵。
在化学染料无所不能的现代,传统染坊举步维艰,短短数年里,十几间染坊纷纷转业,生意惨淡。仅存的几家,坊主都是热爱蓝染的执着之人,而如今他们年事已高,后继无人。我了然这一现实,更感到建蓝的必要。就在这时,我因白洲正子女士的引荐而有幸认识了从事扎染和蓝染的片野元彦先生,并拜他为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