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小禅:老伶人( 四 )


“你应该找个保姆……”我小声说。
我心里想的是,她都80了,万一……毕竟只有她一个人。
“我们河北区这边收入都不高,没人找保姆,我还行,病了去医院了就叫学生,我有学生……”
她给我们看过去的老照片,她可真美。不论那时,还是现在。她还是说身体:“身体不行了,左眼白内瘴,做手术失败,失明了。右眼不敢再做了,如果再做,就去同仁……”
到中午了,去吃饭,她执意要请我们,从抽屉拿出一把钱,不过二三百,从柜子里拿出羽绒服,白色的。很少看八十岁的老人穿白色的羽绒服。很扎眼,但真的很好。
风仍然大,天寒地冰的。
我搀着她在风里走。小言在后面给我们拍了很多照片。风吹在我和她的脸上。我们迎着风走。
“我平时就一个人呆着,看电视,自己鼓掏点吃的,听听戏,挺好的……”
她看不到我的眼泪在冬天飞着。
走了很远,到了一个不错的酒店,在大堂吃。三个人,点了几个菜:素烧豆 腐,素炒青菜……馅饼,蕃茄鸡蛋汤。她不吃肉,都是素的,低头吃,几乎都不说话。
“下回家里吃,我们包饺子吃。”她说。“嗯。”
打包的时候她把餐巾纸一张张抽出来,“两块钱一盒买的,甭浪费了,带着……”她放到我的包里,“擦个手什么的用。”
回去的路上不一样,路过天津美院和海河饭店,还有大悲禅寺。“这里初一十五烧香的特别多,信佛挺好的。”她侧过脸的刹那,我看到她的老年斑,在阳光下闪着异样的光。
回到家,来了串门的,广州大学的一个男子喜欢黄先生的荀派来看她,还有和平区工会的一个男子,来学程派。
“您也会唱程派?”
“会的,但不如荀派唱得好。荀先生告诉我们,男旦唱旦要夸张,特别是荀派,因为毕竟是男人唱,不夸张不媚。可是女人就不能再夸张了,女人本来就媚的,不能把荀派唱成小花旦,满场耍,那不行,要唱成大花旦……”
广州大学的男子提出要和她合影。
她扭转身去卫生间,“给脸上色儿,要不太难看……”再出来她涂了口红,端坐在椅子上,一看就是唱过戏的范儿。那口红忽然显得春意圆满,不急不倦的人生,走到八十岁,因了照相还要去涂口红,也算喜悦。
我也去了卫生间,狭小的只能进一个人。蹲式厕所,要扭开老旧的水笼头才能冲水……她还蹲得下么?毕竟八十岁了。
太阳往下落了。屋里的温度渐次往下降。
“12月31日是我的生日……”她像是自言自语。
“我们来。”小言说。
“一定来。”我看着她的眼睛说。
她把头扭向阳台上那些花:“你们再来的时候,这些花就都开了,我们那天就包饺子吃。”
作者:头条号 / 雪小禅
(图片源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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