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对学生怀有热情,殷切地盼望把自己信之不疑的价值传递给他们,就算不上良师。这却不是说他的态度与宣传家相仿佛。在宣传家看来,学生只是预备军人,他们应该为之服务的目标是外在于个人生活的。诚然,世间慷慨大义总是超越一己之私的,但宣传家要满足的,可不是这种意义上的无私,而是不义的特权和暴君的权力。宣传家从不希望学生纵览世界,自由选择在自己看来值得追求的目标。他只渴望像园艺家那样,或培植,或扭曲,以满足园丁的目的。他摧残自然的成长,动辄破坏盎然生机,代之以嫉妒、乖戾和残忍。人本来不必残忍,但我不能不相信,残忍来自幼年时期所受的摧残,尤其是对美好禀性的摧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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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粹德国宣传海报:“德意志的大学生为元首和民族而战”
压抑和迫害的激情向来都很常见,当今世界只是给予充分证实而已,二者却不是人性中无法避免的。相反,我相信这只是某些不幸经历的后果。所以教师还有一项职责,是要带领学生开阔视野,使他们看得见这种可能——自己所从事的各项活动不仅有用,而且本身便是赏心乐事。这就可以释放活力,也免得因为得不到乐趣而养成一种欲望,要剥夺别人的乐趣。把幸福当作生活目标,许多人不以为然——无论是自己的幸福,还是别人的幸福。大家很可以疑心这么想只是出自酸葡萄心理。为公共目标放弃个人幸福,是一回事;把普遍幸福看得无关紧要,是迥然有别的另一回事,却经常以某种想当然的英雄主义的名义来进行。站在这个立场的人,总有几分残忍,其根基也许是无意识的嫉妒,而嫉妒的源头通常可以追溯到童年或青少年时期。教育者要能培养出成熟的人,使他们免于这类心理悲剧,而不致汲汲于剥夺别人的快乐,因为他们自己的快乐也没有被剥夺呢。
今天有许多教师不能尽其所长,这有多方面的原因,其中有些多少带偶然性,有些是根深蒂固的。现在先说前者。多数教师都在超负荷工作,不由自主地训练学生应付考试,而不是培育自由的心智。不懂教育的人——主持教育的当局几乎都在此列——不明白教育需要付出多少心力。没有人指望牧师每天传教几个钟头,类似的要求却对教师提出来了。结果,很多教师精疲力竭,紧张不堪,没有机会接触所教学科的最新论著。他们自己就不能从崭新的知识和心得中获得治学的乐趣,又怎能鼓舞学生?
但这还不是最严重的问题。在多数国家,总有某些意见获准为正确,另一些呢,据说是危险的。教师如果有“不正确”的看法,就该三缄其口,否则便是“宣传”,而只要提到“正确”的观点,就算是教得好。结果,喜欢刨根问底的年轻人,如果要了解当代最有活力的头脑在想些什么,多数情况下只好到课堂以外去寻找。美国有一门课程,叫“公民”,差不多比所有课程都更希望教师误导学生。从这门课上,学生学到的是公共事务怎样运转的完美样板,至于实际上怎样运转,却小心翼翼避免让学生知道。等他们长大成人,了解真相,最常见的后果,是彻底的犬儒主义,丧失一切社会理想。其实只要在他们年幼时,谨慎地教他们明白真相,辅以恰当的评论,本来是可以期望他们诛邪伐恶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是耸肩认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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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的一种公民教育教材
制订教育规划的人犯过许多积重难返的罪孽,其中之一,是以为谎言也有启迪开导的价值。有人因为真相“缺少教育意义”,就在教学中隐瞒真相,我倒认为,只有痛下决心,决不这么干,才有望成为良师。保护无知来养成美德,这样的美德是虚弱的,一碰真相就会烟消云散。世上有许多人值得敬佩,教导年轻人懂得他们的可敬之处,是好的。但要是掩盖流氓的恶行,以教导年轻人敬佩流氓,可就不妙。据说一五一十地道明真相,会导致犬儒主义,但要知道,如果真相突如其来,引起震惊和恐惧,也会如此。照我看,循序渐进地了解真相,又恰如其分地引导学生辨别善恶,使这些活动发生在科学研究的过程中,并为追求真理的愿望所鼓舞,就不会有上述结果。无论如何,趁年轻人还无法检验所闻的真伪虚实,就对他们撒谎,在道义上是站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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