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插图
撰文:伯特兰·罗素
翻译:蓝旭
《东方历史评论》微信公号:ohistory
教书育人本来是个规模小而技艺精妙的行业,只跟少数人相干,近百年来,才成了公共服务中庞大而重要的一行。转变如此巨大,较其他行业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一行自有伟大光荣的传统,从历史肇端之际延续至今。然而,身为现代世界的教师,如果有谁听任自己受先贤的理想鼓舞,恐怕会得到明确的告诫,说教师的职责不是传授个人所思所想,而是把雇主认为有用的信念和偏见来灌输给学生。教师向来有饱学深思之誉,大家以为听其言就能善其事。古时候,教师还没有组织,教什么也自行其是。他们固然也常常因为见解不合时宜而受到惩罚——苏格拉底被处以死刑,柏拉图据说曾身陷囹圄,就都是先例——却不妨碍他们的学说畅行于世。果然有志于教,谁不向慕寄身篇籍而自致于不朽,胜过计较年寿修短?为了恰当履行教师的职责,思想独立的意识是不可或缺的。因为教师的本分,便是尽其所能,把知识和理性汇入公众意见形成的过程。古人履行这一职责往往不受羁绊,偶尔有人君命之,众怒犯之,也不过时松时紧,往往难奏其功。到了中世纪,教育受教会的垄断,于是思想、社会两方面都很少发展。文艺复兴时,对学问有一种普遍的尊重,教师的自由因此得到很大程度的恢复。诚然,宗教裁判所曾迫使伽利略尽弃其说,又使布鲁诺蒙受焚身之难,但是这两人在未遭惩创时却已各立其说。大学一类机构,当时多半还是教条主义者在操持,因此学术思想的上乘之作大多出自独立学人之手。尤其在英国,直到19世纪末,第一流的卓荦之士几乎不跟大学发生关联,只有牛顿是个例外。无论如何,那时的社会制度很难干扰他们的活动,也难以阻止他们发挥贡献。
当今之世,组织完备,因此也面临一个新问题。某种称作“教育”的东西,正施于每一人,主持者通常是国家,教会有时也担当此任。教师则大多一变而成为政府雇员,奉命施教而已。主事的官员却没有自己的学问专长,也没有直接接触年轻学生的经验,所尊奉的教育宗旨,除宣传以外别无长物。身处此境,教师如何发挥所长,恪尽职守,殊费思量。
国家办教育显然是必须的,却也包含某些危险,亟需警惕,这一点是同样明白的。令人惊愕的罪行,已见于纳粹德国,如今又见于俄国。在罪恶泛滥的这些地方,如果不向专断的教条俯首称臣,就没有从教资格,而那些教条,思想自由的人士恐怕难以心悦诚服。但还不止是委身教条,更要容忍邪恶,慎言时事。字母表或乘法口诀一类,既然没有异议,官方教条倒也未必指鹿为马。就算这类内容,在极权国家,也只能教学生尊奉权威,信之不疑,只管养成恐惧、臣服、盲从的习惯便是,不容教师擅用其法,哪怕自以为可以事半功倍。只要所教所学不限于纯粹知识,那么,凡有争议的问题,都必须采用官方观点。结果,纳粹德国和俄国的年轻人,都变得感情狂热,见地偏执,对国外世界一无所知,对自由讨论少见多怪,更不懂得对他们所持的意见提出质疑乃是无罪的。情形尽管很糟,却还不算最糟,一旦潜移默化的教条举世奉行,则大难至矣——中世纪的天主教便是如此。跨国文化的整体概念,现代教条主义者却不予承认。德国、意大利、俄国、日本所推行的信条各各不同,而教导青年,无不以狂热的民族主义为至关紧要,于是乎,这个国家的人民跟其他国家的人民毫无共识,普世文明的概念既付之阙如,好战与残暴便肆行无阻,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羁束它了。
文章插图
1939年,纳粹德国的小学生在课堂上行纳粹礼
从一战以来,文化国际主义便逐渐衰落,迄今还在加速进行。1920年,我曾在列宁格勒会见一位理论数学教授,他对伦敦、巴黎和其他首府都很熟悉,又身兼多个国际大会成员。如今,这位俄罗斯的饱学之士,连短途旅行也难得获准,为的是担心他有所比较,于本国不利。其他国家在学术上的民族主义还不至如此极端,但处处都比从前更有力。英国有个趋势,是取消法国人教法语、德国人教德语的惯例(我相信美国也是如此)。任命授职的时候,考虑任职者的国籍,却不考虑能力,这是对教育的损害,也违背跨国文化的理念。这理念本是罗马帝国和天主教会的遗产,如今正淹没于新的一轮蛮族入侵,不是从外向内,倒是自下而上。
推荐阅读
- 罗素:对平庸的崇拜是我们这个时代最大的恶之一
- 泰山学院教师作品获第五届中国国际时装设计创新作品大赛三等奖
- 唱念做打功 桃李传芬芳——记我省优秀戏曲教师
- 罗素几项简单原则,避免可笑的错误
- 子若强于我,要钱做什么?子若不如我,留钱做什么(说得太好了!)
- 书坛泰斗欧阳中石先生去世,他曾说:我不是书法家,只是一个教师
- 《中国教师报》2020年度读者出炉!
- 诺奖得主罗素表示:汉字有三大“缺陷”,他具体指的是哪三方面?
- 做一位预见未来的教师
- 教师招聘知识点:百科全书式的哲学家-亚里士多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