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节|夏春涛:“忠王”李秀成的忠与不忠——再论李秀成“变节”之谜( 四 )


而老辣的曾国藩正是利用李秀成在被俘后产生的心理变化,抓住其性格中的弱点,使事态沿着自己的思路发展。
曾国藩将民人缚送李秀成吹嘘成湘军“生缚名王归夜半”,颇为洋洋自得。1864年7月26日,他在安庆上奏清廷说,“李秀成、洪仁达应否献俘,俟到金陵后察酌具奏”。28日下午,曾国藩赶到南京,几小时后便亲自审讯李秀成。曾国藩毕竟老谋深算,他并没有像曾国荃那样对李秀成动刑,而是展开攻心战,但随即便萌生将李秀成就地处决的念头。在次日写给其子曾纪泽的信中,曾国藩相告:“伪忠王曾亲讯一次,拟即在此杀之。”当然,他也清楚有一件事不可忽视,所以在同一天的日记里又特意写上“取伪忠王详供”这一条附记。
曾国藩的攻心策略果然奏效,李秀成自愿书写供词。李秀成是从7月30日开始动笔的。他在供词中写有这样一段话:“今自愿所呈此书,实见中堂之恩情厚义,中承[丞](指曾国荃,引者按)恩容,佩服良谋,我深足愿。所作之书供,定由列位师爷手过,恐有违犯字样,是烦劳清心改除可也。”文中的“师爷”指奉命会鞫李秀成的曾国藩随从庞际云、李鸿裔等人。从李秀成说曾国藩“有仁爱”“有德化之心”等语判断,曾国藩肯定对李秀成表露过安抚之意。至于曾国藩究竟对李秀成有过什么暗示或许诺,令李秀成感到前者对他有“恩情厚义”,现已无从知晓。以李秀成的阅历,他绝不可能天真到对曾国藩深信不疑的地步,但他显然对后者抱有幻想。他在供词中自叹“一身[生]屈错,未遇明良”,这可能掺杂着他当时的一些真实心态。他虽然不是怕死之辈,但因为哀莫大于心死,对太平天国已彻底感到绝望,对曾国藩抱有幻想,所以难免会流露出一些反常、复杂的心态和意识,萌发一丝求生的念头。至于李秀成求生的动机究竟是什么,这只有他本人清楚。更确切地说,或许连他自己也不十分清楚。李秀成明知自己活下去的希望极为渺茫,同时,他并不知道曾国藩在看了他的供词后会作出何种反应。这种命运的不确定性决定了他不可能对未来有什么具体打算。他之所以流露出求生的欲望,更多是抱着一种侥幸心理,带有浓厚的听天由命的色彩。
李秀成是在一种恍若隔世百感交集的状态下,被困在囚笼中,在死亡威胁下,冒着酷暑,以大约每天六七千字的进度写下这份供词的。这与在正常状态下的写作有着天壤之别。当写到三万七八千字时,李秀成用完了纸,写坏了笔,便提出再给一本纸簿和一支好笔,同时表示“烦各位师爷转禀老中堂及中承[丞]大人宽限,我亦赶写”。可见李秀成尽管心存侥幸,但已预感到自己来日无多。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忠王在供词中有“我今临终之候”一语;在写出“收齐章程”后,又自云“昨夜深惠厚情,死而足愿,欢乐归阴”。既抱定必死的信念,同时又对曾国藩表示感戴,这真切地折射出忠王当时反常、复杂的心态。尽管他对昔日不共戴天之敌的谀颂之词多少有些言不由衷,所提的“招齐章程”多少带有保全旧部性命和避免生灵涂炭的意图,但就具体事实而论,这的确是李秀成晚节的一个污点。
可怜李秀成终究还是被曾国藩算计了。8月3日晚,曾国藩对赵烈文表示,打算不等朝廷降旨,便将李秀成从速“正法”。赵烈文回答说:“生擒已十余日,众目共睹,且经中堂录供,当无人复疑。而此贼甚狡,不宜使入都。”两人不谋而合。
8月6日夜,曾国藩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与李秀成照面。据赵烈文讲,李秀成“有乞恩之意”,曾国藩“答以听旨,连日正踟蹰此事,俟定见后再相复”。
第二天,即8月7日,仍在赶写供词的李秀成写下了“昨夜承老中堂调至驾前讯问,承恩惠示,真报无由”“昨夜深惠厚情”等语。结果墨迹未干,曾国藩就派李鸿裔向李秀成摊牌,表示“国法难逭,不能开脱”,并于当天傍晚将李秀成处死。
清廷吩咐将李秀成押解来京的谕旨是8月1日发出的。而曾国藩却先斩后奏,捏称部将萧孚泗“生擒”李秀成后,乡民为了替他报仇,竟将亲兵王三清捉杀,投尸水中;又说李秀成被关进囚笼后,松王陈德凤被押到营中,一见李秀成便长跪请安。曾国藩表示:“臣闻此二端,恶其民心之未去,党羽之尚坚,即决计就地正法。”他还辩解说,上谕被驿站误投到安庆,耽搁4日之久,等转到南京时,李秀成已被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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