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处第一印象|《遐荒集:我与文坛大家》| 文坛

我倒是早就知道臧克家是一位大诗人,不过可不是因为我对诗多么感兴趣,懂得多少。我是少年从军的大头兵一个,哪懂什么“湿(诗)”呵“干”呵的,“诗盲”!引起我注意这位老诗人名字,是因为有一次在一篇有关作品上看到,他1930年10月,二十六岁才报考青岛大学(后来的山东大学)。考试成绩,数学得0分,国文得98分,被破格录取。这个98分,是打分特别严格的闻一多教授给打的,据说这也是他一生打下的唯一如此高分。而臧克家的答卷,又只是三句话二十八个字:
人生永远追逐着幻光,
但谁把幻光看作幻光,
他便沉入了无底的苦海。
这使我想到了伯乐和千里马的故事。想到了闻一多这位现实的“伯乐”,臧克家这位现实的“千里马”。很可惜,抗日战争迎来胜利的第二年,闻一多教授就在云南昆明的西南联合大学,作为整个儿“蒋管区”人民民主运动的一面旗帜,被国民党特务暗杀!臧克家倒是大学生时代的1933年,就出版了诗集《烙印》,被称为“文坛上的新人”;1934年又出版了诗集《罪恶的手》,蜚声诗坛。同年毕业,执教于山东临清中学,出版了诗集《运河》、长诗《自己的写照》。随着他的名诗《难民》《老马》《烙印》等不断涌现,成为开拓中国新诗的几位著名大诗人之一。我出于好奇抽看了他的一些名诗,如1932年2月的《难民》,不,这首诗较长,不便录下来举例。如1932年4月的《老马》:
总得叫大车装个够,
它横竖不说一句话,
背上的压力往肉里扣,
它把头沉重地垂下!
这刻不知道下刻的命,
他有泪只往心里咽,
眼里飘来一道道鞭影,
它抬起头望望前面。
也是1932年,没注明几月的《烙印》:
生怕回头向过去望,
我狡猾的说“人生是个谎”,
痛苦在我心上打个印烙,
刻刻警醒我这是在生活。
我不住的抚摩这印烙,
忽然红光上灼起了毒火,
火光里迸出一串歌声,
件件唱着生命的不幸。
我从不把悲痛向人诉说,
我知道那是一个罪过,
浑沌地活着什么也不觉,
既然是谜,就不该把底点破。
我嚼着苦汁营生,
像一条吃巴豆的虫,
把心提在半空,
连呼吸都觉得沉重。
我也实在是从此才对这一类新诗有了好感。
我和克家老见面,是1979年才开始的事儿;不过忽而省起,竟然也是四十一年前的事儿了!当时我还是广东人民出版社的副社长、副总编辑,分工主要负责文艺图书编辑出版方面的业务,即“第一线”干实活儿、要不时东奔西跑的编辑。我领导创办了《花城》《随笔》两个杂志,与读者见面一段时间以后,我和《花城》编辑部主任易征、副主任林振名,同去北京分别召开老作家座谈会,青年作家座谈会,征求意见兼组稿。
开老作家座谈会那天,碰上下雪,应邀来参加座谈会的老作家,最年轻的也六十八岁,我很怕有哪一位在路上滑倒,摔着,那就糟了!我心神不宁地站在新侨饭店大门口,望着漫天的飞雪,焦急地等着与会者的安全到来。
最先到达的就是沈从文和臧克家二位。
克家老架着沈从老,老远望见我,就指着沈从老大声对我喊:
“苏晨同志,他是我的老师,你放心,有我在他跟前,就管保不会让他摔着,碰着。”
相处第一印象|《遐荒集:我与文坛大家》| 文坛】我很纳闷儿,克家老怎么会知道我是苏晨,不管怎样赶快迎上前去……
这时候我心想,克家老也是七十几岁的人了,说话还那么豪气。论在文艺界的地位,学生臧克家的地位,已经不低于老师沈从文,或者从某一方面来说,还已经高过。可是克家老对早年在山东大学做过他老师的沈从老,还是“一日为师,终生为师”“师徒如父子”,对沈从老始终那么毕恭毕敬。
这样他就一开始便在我的第一印象中种下了一位中国老知识分子道德风貌的可敬的种子。我很讨厌鲁迅说的那种依然很流行的“一阔脸儿就变”,以及一些不便多说的更可憎的“同类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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