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红星书评|偶尔,他会翻出一本往事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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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生下来就与乡村有着不解之缘 , 这似乎是命定的事情 。 20世纪60年代中期 , 母亲将我生在了一幢草屋子的灶膛旁边 , 这让我对世界的第一印象不是镇医院明亮的玻璃窗和身着白衣的女护士口罩上方那一双黑亮亲切的眼睛 , 而是乡村院落内几株落光叶子的树木和一阵阵来自泥土和麦草的气息 。 当时冬寒未消 , 到处是白茫茫的积雪 , 初升的太阳照耀着这个平原上的小村庄 , 一切都沉浸在一片寂静之中 。
第二天 , 作为一名乡村教师的母亲却迷信地让外婆请来一位瞎子为我算命 , 那瞎子在掐算了我的生辰八字后竟对一名刚刚出生的婴儿肆意贬损 , 其中一条让母亲吓坏了 , 那就是她刚刚生下的这个孩子克父母 , 是条很不吉利的小性命 。 母亲瞪大眼睛问瞎子 , 可有破解之法?瞎子摇摇头说有 , 把这个孩子送人吧 。 母亲看了看我 , 我正傻傻地朝她笑着 , 她就有些于心不忍 。 后来 , 瞎子说那就只好让我在五岁之后八岁之前与父母分开一段时间 。 母亲选择了后者 。
就这样 , 我从五岁那年离开了他们——他们带着姐姐和哥哥去了遥远的县城 , 而我依然和爷爷生活在那个我出生的村庄 , 一直长到八岁为止 。 这个伤心的真实故事至少让我在很长时期对父母的做法耿耿于怀 。 当然 , 我现在已经在心里由衷地感谢他们了 。 但在当时 , 我和被抛弃的孩子没什么两样 , 生命一开始就尝到了人间寒凉 , 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竟然来自迷信和愚昧 。
在我和爷爷生活在一起的那段时光里 , 我被各种疾病缠身 , 与阴间的阎王频频交手 , 我清晰地记得有一次在深夜时分病情发作 , 爷爷拉着木板车送我去镇上的医院治疗 。 我躺在木板车上呼吸艰难 , 强烈的窒息感覆盖了我 。 当时是夏天 , 路边的高粱禾沙沙地发出声音 , 青草的气息渐渐浓郁 , 这时 , 我使劲把眼睛睁大 , 看到了夜空闪烁着美丽的星星 。 我不能死 , 我想 , 死了就再也看不到这些了 。 这个深刻的印象让我一想到“故乡”这个词 , 就把它与那个夏夜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路边的高粱在一寸寸拔节 , 一个孩子在黑夜里睁大了一双渴望的眼睛 。
关于我的出生地 , 我早已经以平静的口吻把它写进了一部小说之中 , 那个故事中与我有类似经历的孩子已不再是某一个具体的个人 。 故事开头的一句话却是来自我本人的切实感受:一个人连出生地都无法选择 , 这注定生命从一开始就不属于自己了 。
如今 , 那个平原上的小村庄已离我十分遥远了 , 我甚至时常怀疑自己是否曾经是那儿的一员 。 多年前飘落在它怀中的那个孩子只不过像一片黑色的树叶 , 正被岁月的季风吹来吹去 , 在苍茫的天空久久盘旋 。 偶尔 , 他会翻出一本往事的书 , 第一页当然就是他生命的起点 , 他出生的地方 。
文/周蓬桦(选自作者新书《沿着河流还乡》 ,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编辑 李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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