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新觉罗·奕绘|压垮一个女人的，从来都不是“生活”而是“爱情”，才女更是如此
清末 ， 苏州城的某座大院前 ， 两尊庄严肃穆的石狮昂首挺立 。 然而 ， 细心的人会发现 ， 这户人家虽是高门大户 ， 但大门上的朱漆已然斑驳了 。
或许 ， 这户人家曾声名赫赫 ， 门庭若市 。 然而 ， 世事无常 ， 连偌大的清国都已行将就木 ， 依托于王朝的豪门破落 ， 实属常情 。
现如今 ， 老宅里只住着一位花甲老妪和一名七岁的少女 。
这个还没有门环高的小姑娘 ， 便是今后享誉盛名 ， 被后世称为“大清朝第一女词人”的顾太清 。
后人有诗曰：
能赋诗词擅丹青 ， 著红续说第一人 。
名满京华凭谁问 ， 一代才女顾太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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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妇的丈夫 ， 也就是小姑娘的爷爷鄂昌 ， 是大学士鄂尔泰的侄儿 ， 曾官拜甘肃巡抚 ， 是实打实的封疆大吏 。 在八旗之中 ， 该家族属镶蓝旗 。 何曾几时 ， 家族中高朋满座 ， 每天往来的宾客鱼贯出入 。 谁知 ， 乾隆年间一起“胡中藻案” ， 让这个显赫的家庭就此落寞 。
顾太清本不姓顾 ， 她的姓氏是西林觉罗 ， 单名一个春字 。 因与奕绘之间的婚事不被宗人府批准 ， 所以 ， 她不得不改换姓氏 。 在嫁人之后 ， 她便开始频繁地在词中著“顾太清”的名字 ， 以至于 ， 后来的人们便习惯性地称她为顾太清了 。
正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 这世上的人才皆要经过一番波折和磨难 。
父亲被卷入到文字狱冤案中 ， 身为罪臣之后的西林觉罗·春自幼便陪伴着祖母 ， 而她的弟弟妹妹则被寄养在亲友家中 。 顾太清之所以能在文学领域颇有建树 ， 离不开其祖母的教育之功 。
老人家虽已过了花甲之年 ， 但尚耳清目明 ， 每日都会教授孙女识文断字 ， 给她讲历史上的典故 。 在孙女十岁那年 ， 本就不宽裕的老人还挤出钱来为顾太清请来附近最有名望的老师 ， 教她诗词 。 祖母和先生的教导 ， 为顾太清打开了文学创作的大门 。
虽说顾太清是个女孩 ， 但她却像个男孩一样活泼好动 。 当时的贵族千金 ， 都要缠足裹脚 。 可她嫌裹脚之后行动不便 ， 硬是不肯如奶奶所愿 。 祖母十分迁就这个孙女 ， 于是 ， 便放任她去了 。
顾太清虽然是满族 ， 但她却并未生活在龙兴之地的白山黑水间 ， 而是生活在鱼米之乡江南 ， 从小便像其他江南姑娘一样感受着吴侬软语 ， 江南的水米赋予她细腻且温婉的个性 。
生在中落的家庭里 ， 顾太清难免会感怀家族的多舛 ， 所以 ， 她将这份感慨付诸于纸笔 ， 创作出清新雅致的词作 。
久别情已熟 ， 交深语更繁 ， 故人留我饮芳樽 。
已到雅栖时候 ， 窗影渐黄昏 。
拂面东风冷 ， 漫天春雪翻 。
醉归不怕城门闭 ， 一路琼瑶 ， 一路没车痕 。
一路远山近树 ， 妆点玉乾坤 。
“己亥惊蛰后一日 ， 雪中访云林 ， 归途雪已深矣 ， 遂题小词 ， 书于灯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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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写这首《喝火令·久别情已熟》时 ， 顾太清万万没有想到 ， 她的命运即将发生转折 。 这时的顾太清已过了二八年华 ， 因为经历得比同龄人更多 ， 所以她的心智比较早熟 。
正值青葱岁月的她 ， 因这份成熟而变得更具魅力 ， 每天登门造访的年轻士子不计其数 。 只不过 ， 顾太清眼光甚高 ， 这些庸俗之人皆入不了她的法眼 。
其实 ， 她亦像同龄的怀春少女一样渴望爱情 ， 只是意中人尚在茫茫人海中 ， 并未出现 。
某天 ， 百无聊赖的顾太清与闺阁好友参加了八旗的聚会 。 这场江南满族聚会相当隆重 ， 因为乾隆的重孙爱新觉罗·奕绘南下苏州 。
这位贝勒爷来头不小 ， 他在京城便已才名远播 ， 如今来到江南更是成了文人士子眼中的焦点 。 顾太清虽听说过奕绘的才名 ， 却无缘相见 。
今日宴会顾太清初遇奕绘 ， 发现这位年轻的贝勒言谈举止间都流露出一股儒雅之气 ， 与人交谈时态度恭谦 ， 一点贵族的架子都没有 。
觥筹交错之间 ， 奕绘看见了一个不一样的面孔 。
明明参加聚会的都是满族子弟 ， 可会场上却出现一名温婉可人的娇小身影 。 一经打听 ， 这才知道这便是以词闻名的年轻才女西林觉罗·春 。
奕绘是个喜欢吟诗作对的才子 ， 他立即来到顾太清身边 ， 与她探讨起诗句来 。 两人聊得投机 ， 简直有说不完的话题 。 奕绘多年来结识了不少美女 ， 可他从未见过有女子像顾太清这般 ， 既有才学又有天人之姿 。
八旗子弟的感情表达是十分直接的 ， 奕绘大胆地向意中人表达爱意 。 顾太清等了那么久 ， 没想到心上人就这样凭空出现在眼前 。 奕绘已娶了正房 ， 所以他无法给顾太清名分 。 可已被爱情冲昏头脑的顾太清顾不了那么多 ， 她渴求的只有奕绘的爱 ， 其他的一切都不在乎 。
奕绘回到京城后 ， 立即与自己的发妻妙华夫人商议娶顾太清为妾 。 然而 ， 妙华夫人虽同意了 ， 可宗人府却不予批准 。 毕竟 ， 西林觉罗·春的父亲是罪臣 ， 身为罪臣之后的顾太清没有资格嫁入皇室 。 对此 ， 奕绘三番两次地游走于宗人府与皇宫 ， 希望能托关系摆平这件事 。
可顾太清的身份敏感 ， 宗人府中当家做主的亦是贵族 ， 没人肯替他做主 。 听闻心上人每天为洗脱自己罪臣之女的身份奔波 ， 顾太清亦满面愁容 。 她已在心中发下非奕绘不嫁的誓言 ， 她只盼着奕绘能早日再下江南 ， 与自己相逢 。 这首《江城子·江城梅花引·雨中接云姜信》便是顾太清当时心情最直接的表现：
故人千里寄书来 ， 快些开 ， 慢些开 ， 不知书中 ， 安否费疑猜 。
别后炎凉时序改 ， 江南北 ， 动离愁 ， 自徘徊 。
徘徊 ， 徘徊 ， 渺予怀 。
天一涯 ， 水一涯 。
梦也梦也 ， 梦不见 ， 当日裙钗 。
谁念碧云 ， 凝伫费肠回 。
明岁君归重见我 ， 应不是 ， 别离时 ， 旧形骸 。
诗人接到一封信 ， 顿生如此感慨：因为“梦不见 ， 正在西风翘首” ， 此时千里寄信来了 ， “快些开 ， 慢些开 ， 不知书中安否费疑猜” ， 可见诗人对挚友情感之深 ， 字字珠玑 ， 句句动情 ， 诗人心理和行为都跃然纸上 。 现代通信发达了 ， 一按键用手机就听到对方声音 ， 幸福的现代年轻人很难理解当年鸿雁传书的情境和心情 。 读了此词 ， 回忆往事 ， 很多人都应有这样的体会 ， 但写不到如此深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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奕绘始终无法疏通关节 ， 所以 ， 他不得不冒着得罪皇帝的风险 ， 为西林觉罗·春改换姓氏 。 他求助了府上的护卫顾文星 ， 请求他认西林觉罗·春为干女儿 。 宗人府虽规定罪臣之女不得嫁入皇室 ， 但却没说不得认干爹 。 于是 ， 西林觉罗·春成了顾家的干女儿 ， 所以 ， 她后来改名为顾太清 。 此时 ， 当奕绘提出迎娶顾太清而不是西林觉罗·春时 ， 总算是钻了宗人府典章的空子 ， 顺利地将顾太清迎娶过门 。
两人之间经历了几年的异地恋 ， 如今得以成婚 ， 自然是一番你侬我侬 。 婚后的二人 ， 每天都在在一块吟诗作对 ， 他们的感情迅速升温 。 或许是因为荷尔蒙影响了顾太清的创作天赋 ， 在她嫁给奕绘的这段时间里她文思泉涌 ， 创作了不少脍炙人口的诗词：
花气霭芳芬 ， 翠幕重帘不染尘 。
梦里真香通鼻观 ， 氤氲 。
不是婷婷倩女魂 。
细蕊缀纷纷 ， 淡粉轻脂最可人 。
懒与凡葩争艳冶 ， 清新 。
赢得嘉名自冠群 。
一次与丈夫在庭院时 ， 顾太清有感而作此词《南乡子·咏瑞香》 。 由此可见 ， 这是顾太清人生之中最幸福的时光 ， 她几乎已经忘却了苦愁为何物 。
数年之后 ， 奕绘的发妻妙华夫人染病离世 。 然而 ， 奕绘却再没续弦 。 对于他来说 ， 拥有侧福晋顾太清 ， 已是上天对他的眷顾 ， 此生知足了 。
话说 ， 在贝勒府中 ， 有一座清净雅致的“天游阁” 。 这处别苑 ， 收藏了无数的名花奇石 ， 里面还有一座修建在假山上的亭楼 ， 可供人登高望远 。 虽然奕绘是八旗贝勒 ， 但他骨子里却没有提笼遛鸟的顽主气质 ， 平日里结交的也都是擅长做学问的诗人墨客 。
嫁做人妇的顾太清 ， 时常陪着丈夫会见文坛名流 。 顾太清有一部《天游阁集》 ， 里面收录了她与奕绘婚后这段时间里所作的诗词 ， 其中 ， 绝大多数都是于天游阁所作 。 《天游阁集》 ， 其中 ， 诗七卷、《东海渔歌》词六卷 ， 都是清代有名的诗词著作 。
可以说 ， 太清夫人对清代词学之贡献 ， 词学界素有“男中成容若 ， 女中太清春”之誉 。 《天游阁集》全帙绝大部分是太清夫人亲手抄写 ， 没有刊印过 。 然而 ， 这部珍贵的家藏手抄诗词集却经历了流失海外数十年 ， 又从日本回归祖国的传奇经历 。 甚至于 ， 《天游阁集》的寻归 ， 堪称是现代中日两国满学研究中互通有无、助人为乐之佳话 。
在这里 ， 就以《天游阁集》中拟闺词四题各限韵为例 ， 摘录四首：
——《卷帘待燕》得留字
东风影里罢梳头 ， 窗外呢喃听不休 。 藻井待棲双玉剪 ， 筠帘初上小银钩 。
疑将软语商量定 ， 似有柔情宛转留 。 衔得新泥重补葺 ， 余香犹记旧妆楼 。
——《对镜簪花》得奁字
初晴小雨柳纤纤 ， 晓起临妆暖气添 。 欲效远山眉淡扫 ， 喜簪嫩蕊手轻拈 。
鸦鬟翠腻云三绕 ， 鸾镜光涵月一奁 。 甲煎浓薰频顾影 ， 为留香久自垂帘 。
——《剪灯听雨》得蕉字
罗衣初换旧轻绡 ， 一瓣心香手自烧 。 不解离愁栽豆蔻 ， 为听骤雨种芭蕉 。
银钩字细书清楚 ， 红烛风微影动摇 。 赋到秋声人意懒 ， 已涼天气乍长宵 。
——《倚阑垂钓》得光字
手倦停针夏日长 ， 绿阴深护小横塘 。 参差荇藻朱鱼隐 ， 曲折阑干翠盖张 。
倒映靓妆花妒色 ， 慢沉香饵水摇光 。 借他短钓消炎暑 ， 受用临池六月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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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遗憾的是 ，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 。 奕绘没有迈过中年的门槛 ， 他的人生止步于四十岁那年 。 奕绘身染恶疾 ， 药石无医 ， 没过多久便撒手人寰了 。
顾太清无法相信 ， 躺在棺木中那具冰冷冷的肉体 ， 便是知冷知热的夫君奕绘 。 她泪流不止 ， 始终无法接受奕绘已死的事实 。
对于她来说 ， 爱情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 此生陪伴她的便只有无尽的寂寥和孤单 。 此刻的她只想就这样在对奕绘的思念中过完一生算了 ， 并不希望自己的生活再起任何涟漪 。
可是 ， 她不想惹麻烦 ， 麻烦却自己找上了她的门 。
话说 ， 杭州有一个风流文人陈文述 ， 他编辑了一本诗集叫做《兰因集》 ， 这其中就搜集了一些闺秀诗文 ， 甚至 ， 为了抬高这本文集的档次 ， 他让自己的儿媳周云林去央托表姐汪允庄 ， 向闺秀文坛之首的顾太清求一首诗 ， 但是 ， 此时的顾太清实在无心去参与这些闲事 ， 便随便找了个理由拒绝了 。
这样打脸的事情一直让陈文述耿耿于怀 ， 后来 ， 《兰因集》发行后 ， 顾太清发现里面竟然有一首自己署名的诗 ， 便觉得实在太荒唐了 ， 所以 ， 便写了一首诗讽刺陈文述 ， 当然 ， 这更让陈文述记恨在心 。 顾太清很快便忘记了这件小事 ， 她一直与京城里的文人雅士有着诗词的交往 ， 并且 ， 龚自珍就是其中之一 。
一年秋天 ， 龚自珍写下了这样一首《已亥杂诗》：
空山徒倚倦游身 ， 梦见城西阆苑春；
一骑传笺朱邸晚 ， 临风递与缟衣人 。
不但如此 ， 诗作的后面还有一句注释：“忆宣武门内太平湖之丁香花” ， 太平湖距离贝勒府不远处就有一片丁香树 ， 这首诗被陈文述看到后 ， 他认定龚自珍与顾太清有私情 ， 于是 ， 他将二人的绯闻传播开来 ， 顾太清有口难辩 ， 龚自珍也为了避嫌 ， 便离开了京城 。
这便是历史上有名的“丁香花公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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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奕绘的死 ， 奕绘发妻妙华夫人所生的长子载钧 ， 更是恨透了顾太清 ， 他觉得是这个女人夺走了父亲对母亲的宠爱 。 甚至于 ， 为了报复顾太清 ， 借由这场绯闻 ， 他以家主的身份将顾太清和她的女儿赶出贝勒府 。
无奈之下 ， 成为寡妇的顾太清只能寄住在被废弃的养马营里 ， 靠为人写诗作画将几个女儿抚养长大 。 直到载钧过世 ， 顾太清的孙子继承了家主之位 ， 顾太清这才得以重回贝勒府 。 不过 ， 此时的她已两鬓斑白 ， 只享受了几年天伦之乐便撒手人寰了 ， 死时73岁 。
陋巷数椽屋 ， 何异空谷情；
呜呜儿女啼 ， 哀哀摇心旌 。
几欲殉泉下 ， 此身不敢轻；
贱妾岂自惜 ， 为君教儿成 。
时间证明 ， 清者自清 ， 多年的孀居生活 ， 已让顾太清的心境发生了蜕变 。
奕绘死后 ， 她早已对这个冷漠的世界失去了希望 ， 她的一切关注点都在一双儿女身上 。 只要替丈夫完成了教育子女的使命 ， 她的任务便完成了 。 在培养子女成年后 ， 顾太清已对无常的世事气定神闲 ， 她已在琐碎的生活中领悟到无喜无悲的超脱 。
这首《悟》最能体现她这一时期的心境：
一番磨炼一重关 ， 悟到无生心自闲；
探得真源何所论 ， 繁枝乱叶尽须删 。
【爱新觉罗·奕绘|压垮一个女人的，从来都不是“生活”而是“爱情”，才女更是如此】与此同时 ， 那些中伤顾太清和龚自珍的陈文述 ， 却只能被隐没在了历史尘埃中 ， 被后人唾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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