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丨闹到连父母都无法落葬的亲兄弟( 二 )
3尽管父亲和幺叔这些年一直在一起 , 但兄弟两人的争端其实早早就埋下了伏笔 。幺叔从小就一直由父亲照顾 , 也没什么“分家”的概念 , 同住一栋楼 , 各项开销都由父亲担负 。 爷爷奶奶在时 , 这些小事不过是疥癣之疾 , 真正让父亲心生不满的 , 是奶奶临终前在病榻前对他说的一番话:“阿忠 , 你已经另外有一栋楼了 , 这一栋楼 , 就给阿豪吧 。 ”父亲如今说起这件事 , 依然满肚子的委屈 , 他不清楚这是奶奶的意思 , 还是幺叔的意思 , 但无论是谁的意思 , 都足够令他伤心——他认为自己为人兄长 , 已经事事做足 , 为什么到头来 , 连属于自己的一份 , 也要让给弟弟?自从这件事以后 , 父亲就常向母亲数落幺叔的毛病 , 仿佛幺叔做什么事 , 都让他觉得碍眼 。奶奶过世一年后 , 思念成疾的爷爷拖着病躯熬过了2007年的春节 , 也无牵无挂地离开了人世 。 没有老人作为兄弟间的缓冲地带 , 父亲和幺叔的矛盾日渐变得不可调和 。 父亲对奶奶临终前说的话始终心怀芥蒂 , 不久后便从家中搬离了 , 住进了一街之隔的新家 , 原本兄弟俩商量好给爷爷奶奶修一座气派的坟墓 , 也因搬家而搁置 。而自始至终 , 二叔对爷爷奶奶的后事都置身事外 , 他已过了生育年纪 , 5个女儿也各自长大成人 , 再好的风水和护佑 , 也不能使他添个儿子 , 就连爷爷奶奶留给他的唯一遗产——村里的祖屋 , 也在某个台风天塌了 。爷爷去世后的最初几年 , 幺叔与我家里依旧常有往来 , 直到后来有一天 , 幺叔打算回家乡投资建水电站 , 希望父亲借他20万元 , 恰好有一块父亲和幺叔共有的200平米土地 , 市价的一半也是20万元左右 , 父亲便提出 , 自己出20万 , 把属于幺叔的半块地买过来 。自此幺叔经商 , 父亲盖房 , 原本互不干涉 。 但很快 , 在珠海房价疯狂上涨几年后 , 这场当初兄弟俩都认可的交易 , 让一切都改变了模样 。幺叔时常心怀不忿地对外人说 , 如果当初不卖那块地 , 他也会出一半钱盖房 , 而大哥是要占他便宜 , 趁他当时缺钱建水电站 , 就把那块地买走了 。这些话传到父亲的耳中 , 父亲雷霆大怒 , 也开始和外人说自己这个弟弟是如何不念旧情 , 忘恩负义 。父亲本就好面子 , 幺叔在外面说他一句 , 他必定要说三句奉还 , 很快 , 兄弟两人就闹僵了 。 每当有人好言相劝时 , 父亲就一拍桌子:“从来只有阿豪求我 , 我什么时候求过他一件事!”有一次饭桌上 , 父亲和幺叔共同的朋友再次劝起父亲:“阿忠 , 一世人两兄弟 , 没必要闹那么僵 , 以前有人不尊重你 , 阿豪不是第一个冲上去揍那个人的吗?”父亲鼻子一哼说:“他是替我揍人的?他是自己想耍威风!”酒劲上头 , 父亲又开始数落起幺叔的不是 , 从小时候带着他做生意 , 说到爷爷奶奶去世 , 最后还是那句:“他现在买的半栋楼 , 主意是我出的 , 钱还是我出了大头 , 不是我 , 他现在睡大街了!”幺叔自然是不会睡大街的 , 他的水电站每年都有营收 , 同时还有两间商铺 , 父亲也根本不会考虑 , 这些话让幺叔听到后 , 对方会作何感想 。 不管如何 , 父亲都认为 , 自己是从不会错的 。兄弟俩真正反目 , 导火索是2016年9月 , 我家因酒店停车场汽车剐蹭导致的斗殴一事 , 明明同住一条街 , 幺叔却姗姗来迟 , 而二叔更是来都不来 , 最后只有我和哥哥 , 面对着8名酒店看场的安保人员 。 在那场冲突中 , 我哥哥被人打伤了 , 而我因砍伤了对方 , 开始长达半年的逃亡 。我不知道 , 那时在我的视野之外 , 父亲和幺叔的矛盾一下子爆发出来 , 父亲指责幺叔:“从小到大帮了你这么多 , 现在我儿子出了这么大的事 , 你竟然不管不问!”但据说幺叔是管了的 , 也托人问了 , 但没有很好的办法 。 明明是出了力的 , 反遭到父亲的责备 , 于是两边各自埋怨起来 , 说话也变得更针锋相对了 。 到最后 , 干脆连一句话都不肯说了 。4过了这一年 , 父亲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 脾气发得少多了 , 偶尔说起自己两个弟弟 , 他总是半赌气半感伤地说:“我60多了 , 等我死了 , 他们就后悔了 。 ”无论如何 , 爷爷奶奶的丧葬事宜还是提上了日程 , 父亲说 , 无论兄弟们怎样想 , “葬下去还能挖出来吗”?2017年年底 , 父亲找了家乡最好的算命先生 , 选了风水最好的修坟地点 , 定下葬地的时辰 , 让母亲通知幺叔和二叔 , 父亲觉得 , 通知到了 , 去不去 , 就看幺叔和二叔的意愿了 , “不需要他俩我也能好好操办” 。凌晨 , 我们开车上山 , 山路千回百转 , 崎岖难行 , 有些护栏缺开了一个口 , 沿途还不时能看到洒满一地的黄沙 , 泥头车侧翻是这条路上常发的事故 。临近村口 , 我看到路边站着一群人 , 都是我的叔伯阿姨们 , 他们手上拿着香烛纸钱 , 还有竹篮子里鸡冠猩红的活鸡 。 下车后 , 父母和他们寒暄几句 , 便顺着堂叔指的方向上了山 , 我们先是去看了看刚修好的坟 , 坟墓修得很气派 , 占地约有20平米 , 墓碑正对着的地方是一条河 , 稍远些的祖屋一览无遗 。坟墓全部是用钢筋水泥铸就的 , 唯独墓碑后面是突兀的黄土 。 按照习俗 , 得在约定的时辰将爷爷奶奶的骨瓮合葬 , 再用红色水泥封顶 , 意喻着鸿(红)运当头 。看完坟墓下山后 , 我看到了等在半路的幺叔 , 他一头乱糟糟的黄发 , 仿佛刚睡醒 , 在黑夜里抽着烟 , 烟头忽明忽暗 。 幺叔和大伙儿打了声招呼 , 父亲脸色明显沉了下来 。 我们走到了存放爷爷奶奶骨瓮的地方 , 一根扁担挑起一个骨瓮 , 爷爷那根扁担 , 前面抬瓮的是父亲 , 后面抬瓮的是大哥 , 他们是长子长孙;奶奶那根扁担 , 前面抬瓮的是幺叔 , 后面抬瓮的是我 , 我们是幺儿幺孙 。堂兄捧着活鸡 , 在前头吆喝了一声:“回堂屋喽!”我们便往村里的堂屋走去 , 一路上有人洒着纸钱 , 还有人扔下一扎扎的香 , 这是给爷爷奶奶的魂标个记号 , 好不让忘记来时的路 。骨瓮放在堂屋门口后 , 堂叔留下来守夜 , 我们各自散去 , 落葬的时间定在了傍晚 , 算命先生说 , 那是“虎时虎日” , 与爷爷奶奶的生辰八字最相旺 。原本一切尚且顺利 , 没想到第二天下午就出了乱子 。下午吃过饭后 , 我和父母一同去往堂屋 , 幺叔提早到了 , 在和我的堂哥在说着什么 , 而二叔不知何时也到了 , 他正对着一群人 , 唾沫横飞地骂着 。“你们评评理 , 是不是要亏我?我生了5个女儿 , 没有生1个儿子 , 这就算了 , 还要亏我的后代 , 不知道我属猪的吗?虎吃猪 , 虎吃猪 , 墓碑刻着两头老虎 , 还要虎时虎日下葬 。 ”走近了 , 我才听清二叔的家乡话 。算命先生则在一旁劝说:“虎吃猪是六合彩的说法 , 丧葬风水里面没有这个讲法 , 虎也旺猪 。 ”二叔推搡了算命先生一把 , 瘦弱的算命先生一屁股坐在地上 。 二叔指着算命先生的头骂:“你懂个屁 , 就是你搞个老虎出来 , 想害我 , 信不信我现在揍你!”随着围观的村民越来越多 , 父亲的脸色已是十分难看了 , 幺叔也不说话 , 只是蹲在一旁低着头抽烟 。“当初叫你请算命先生你不请 , 让你回来葬地你不回 , 现在坟也修了 , 时间也定了 , 你又出来捣乱!”父亲推开围着二叔的人 , 指着他大骂 。母亲急忙上前 , 把父亲拦到了一边 。 在爷爷奶奶下葬的日子 , 祖宗堂屋前 , 当着老人的骨瓮 , 亲兄弟就这样闹腾起来 。二叔依然生气地嚷嚷着:“生前阿爸阿妈就亏我 , 死后还要亏我!”父亲甩开母亲的手 , 再次冲上前去 , 一只手揪住二叔的衣服 , 另一只手食指几乎戳到了二叔的眼睛:“阿爸阿妈生前怎么亏你了?你没有儿子是他们亏你的?谁生你养你那么大?人在做天在看 , 阿韶 , 你当心不得好死啊!”二叔梗直了脖子说:“你是不是要揍我?来啊 , 当着那么多乡亲的面 , 打死我啊!”父亲气得胸膛剧烈起伏 , 两腮咬得鼓鼓的 , 最后还是颓然地松开手 , 将二叔推到了一边 , 自顾地走到爷爷奶奶的骨瓮前烧纸 。二叔依然喋喋不休地骂着 , 乡亲依然不厌其烦地劝说着 , 父亲只是视若不见 。 我陪着父亲烧纸 , 哥哥就在远处盯着二叔 。 忽然 , 二叔不知道是否被鬼迷了心窍 , 口中突然蹦出一句:“就算葬下去了 , 我也要把墓碑敲了 , 谁也别想亏我!”听到这句话 , 父亲霍然转身 , 可大哥动作更快 , 冲到二叔面前 , 手指戳着他的脑袋问:“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啊?谁让你回来的?够胆你现在就去把墓碑敲了 , 去!”看到是大哥 , 二叔又叫起来:“侄子打阿叔了 , 没天理了 , 看看啊!”二叔很快就被人劝走了 , 所幸没有耽误时辰 , 抬着骨瓮走时 , 我看着幺叔的背影 , 才想起来 , 刚才的冲突发生的时候 , 幺叔始终蹲在原地 , 抽着烟 , 看着一切发生 。幺叔一路上很沉默 , 从抬着骨瓮开始便没有说话 , 所有人都很沉默 , 也许是刚才在堂屋闹那一出的缘故——原本父亲修一座气派的坟墓 , 一来是想爷爷奶奶入土为安 , 二来 , 也想在乡亲面前挣点面子 , 结果被二叔一闹 , 面子反而全赔了个干净 。父亲和大哥轮番挥舞着锄头 , 在墓碑后挖出一个可以容纳骨瓮的坑 , 我和幺叔负责另一个坑 , 而算命先生则拿着罗盘 , 时而出声修正坑洞的位置和半径 。 等到骨瓮下葬封顶 , 按照风水习俗烧香放鞭炮过后 , 才终于都落定了 。5我曾经私下问过母亲 , 她如何评价父亲和他的两个兄弟 , 母亲说:“你幺叔是外粗内细 , 看上去没头没脑 , 其实比谁都精明 , 你爸爸是外粗内也粗 , 看上去脾气不好 , 其实藏不住事情 , 也没有坏心眼 。 ”“那二叔呢?”我问 。“他不是人 。 ”母亲没好气地回答 。我突然想起一件往事 , 奶奶病重期间 , 二叔去看望奶奶 , 奶奶那时候已经病得迷糊了 , 二叔看了一会儿转身要走时 , 奶奶说了句:“阿韶 , 你没有好报的 。 ”二叔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走 , 什么也没说 , 在那天以后 , 直到奶奶过世火化 , 他都没再出现 。 我不知道其中还发生了什么 , 但奶奶这句话 , 我记得很清楚 。兄弟三人 , 父亲和幺叔还算略有资产 , 二叔除了一套简陋的房子一无所有 , 小女儿没有大学毕业以前 , 他不得不当门卫保安补贴家用 。 这么多年 , 他把一切生活中的不如意 , 都归咎于父母和兄弟的自私 。此番从家乡回来后 , 父亲又开始接到亲戚诘问的电话 , 指责他对自己的二弟如何不公平 。 一开始 , 父亲还会费劲解释一番 , 到最后连解释都懒得解释了 , 由着二叔在所有亲戚面前抹黑自己 。最后一天祭拜的时候 , 忙活了一天的人一起往村里走 。 路上我们一家进了一间餐馆 , 打算在里面先吃点饭 , 我看见幺叔孤零零地站在门口 , 过了一会儿转身离开 , 大哥追上去说:“幺叔 , 去哪 , 一起吃吧 。 ”幺叔停下脚步 , 往后看了一眼 , 接过大哥递过去香烟点燃 , 摆了摆手说:“你们吃吧 , 我自己随便吃点 。 ”我知道 , 这些天 , 幺叔几次都有过要缓和兄弟关系的想法 , 他在爷爷奶奶下葬前 , 曾接过淋漓大汗的父亲手中的锄头 , 父亲轻轻推开了他 , 他还在父亲身后轻轻喊了一声“大哥” , 父亲也假装没有听见 , 继续和堂叔说话 。我想劝劝父亲 , 却也不知从何说起 。2018年除夕的前几天 , 幺叔把车停在我的父母买菜的必经之路上 , 等我的父母来了 , 他便下车从车尾箱拿出几袋家乡的黑猪肉和山药 , 父亲拉着母亲要走 , 嘴上说着:“不要不要 , 拿回去 。 ”最后还是母亲收下了 。等回到了家 , 父亲嘴里还念叨着:“我要他东西做什么?我一辈子不要他东西都可以 。 ”我以为父亲的态度会一直强硬下去 , 直到初一全家人去喝早茶时 , 父亲声音不大不小地说了一句:“打电话问问你幺叔幺婶 , 来不来喝早茶 。 ”我急忙拨通电话 , 幺叔还在睡觉 , 被我这通电话吵醒 , 我问过之后 , 幺叔迷迷糊糊地说:“你们吃吧 , 我在睡觉 , 嗯 , 你们吃 。 ”然后挂断了电话 。又过了一段时间 , 父亲突然向全家人宣布 , 打算回家乡盖祖屋——爷爷奶奶的安葬似乎并没有改变兄弟三人的关系 , 父亲觉得 , 是没有盖祖屋的缘故 。自从安葬了爷爷奶奶 , 父亲更是时常念叨:“阿爸阿妈死了 , 长兄为父啊 。 ”我想起母亲之前给我说的 , 在我还没有出生的时候 , 幺叔刚来到珠海 , 跟着父亲去菜市场买菜 , 买菜大婶就问父亲:“这是你儿子啊?这么大啦 。 ”幺叔左顾右盼 , 反倒是父亲不厌其烦地解释:“这是我弟弟 , 亲生弟弟 。 ”编辑:沈燕妮题图: 《再见 , 在也不见》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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