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 | 九岁多,他才被人从母亲手里解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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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 | 九岁多,他才被人从母亲手里解救出来
我是抱着同情心走近这个男孩的 。在那之后 , 我忍不住感慨 , 感慨生命力的伟大——在不论何种逆境里 , 孩子竟都能成长;也感慨我们的无知——在每一扇门后 , 在封闭的家庭环境里 , 还有多少孩子在承受着令人难以置信的事 。这个男孩 , 从记事开始就被母亲“囚禁”在家中 , 直到被“解救”那天 , 年近10岁的他长发披肩 , 站在满屋的垃圾里 。小儿子亮亮:给母亲说也没用 , 我照样出不去 。2019年底 , 我见到亮亮时 , 他刚被“解救”出来一个月 , 在一所专门学校里 。下午两点 , 学生们刚结束午休 , 开始练习站队 。 亮亮站在队尾 , 穿着统一的校服 , 袖子和裤腿都长太多 。 他的动作有些僵硬 , 总是慢一拍 , 别的孩子都转身完毕 , 他才看看身边人开始模仿 。训练结束后 , 我问亮亮习惯现在的生活吗 。“现在习惯了 , 以前不习惯 。 ”我对他说 , 他在这儿最小 , 个子比其他人矮一截 。 我当然没有取笑的意思 , 但他还是不服气地争辩 , “哥哥们都比我高很正常啊 , 我感觉我已经长高了 , 只是暂时还看不出……”我发现自己先前的判断失误了 。 我原想和亮亮的沟通可能出现问题 , 但并没有 , 他的应对似乎很自如 。我又问他:“你原来是和谁一起生活的?”“阿芳 。 ”阿芳是亮亮母亲龚霞的表妹 。 被解救当晚 , 龚霞就被送去当地的精神病院 , 亮亮在表姨妈家住了十几天 。我不知道亮亮是按照时间顺序回答的问题 , 还是在有意地避开一些什么 。 再问 , 那和表姨妈之前呢?他顿了顿 , 说 , “和我妈” 。亮亮和他母亲龚霞生活的地方 , 我此前已经去过 。 那是个面积超过90平的两室一厅 , 目光所及之处全是零食、衣物、杂物和各种快递箱——相当一部分快递压根儿没拆 , 堆成一座又一座小山 。我去的时候 , 亮亮不在 , 龚霞的父母正在小心翼翼地给收拾 。 老人说龚霞之前都不准人进屋 , 现在龚霞被送走了 , 他们还决定收拾一下——“社区收垃圾的人说 , 比一般垃圾堆还脏” 。 而之所以“小心翼翼” , 是因为几天前 , 龚霞父亲去精神病院看女儿时 , 被告知——“我的东西你们不准动 , 要是丢了一样 , 回头我找你们赔” 。两个老人在几天内翻看了龚霞的上百个快递 , 只有已过期两三年、从外观上都已经霉变了的东西 , 才敢扔掉 。 这时也才刚刚清理出客厅 , 不到整体工作量的三分之一 。 我往屋子里走了走 , 屏住呼吸 , 几丝腐臭味仍执着地往鼻里钻 。我当时很难想象亮亮是如何在这里足不出户地生活了将近10年 。待听亮亮给我描述后 , 情况比我想象的还要糟 。 当房间的空间被杂物堆满后 , 亮亮的活动范围越来越小 。 有时 , 他想要下床 , “结果边上一大叠衣服倒下来了 , 她就很生气 。 ”亮亮格外委屈地补充 , “但我也没办法 , 她东西太多了 , 弄乱是没办法的事 。 那些包裹、纸 , 我不知道原来怎么放的 , 又想弄好 , 又放不好 。 她就生气 , 就训我 。 ”逐渐 , 亮亮的吃喝拉撒都在床上进行 。 每天睡到11点左右起床 , 吃第一顿饭 , “热干面 。 ”他口中的热干面不是武汉特产 , 而是龚霞给煮的热挂面 。 怕我不清楚 , 亮亮还耐心解释——“就是那种干的、比较直的面 。 泡面是比较弯的那种 。 ”龚霞给他煮“热干面” , 母子俩一人一碗 。 这顿饭后 , 要是晚饭时间饿了 , 龚霞会给他各种各样零食 , 沙琪玛、饼干、糖……要是还饿 , 就再煮一次面 。 龚霞知道这些东西没营养 , 后来她也解释过 , “我只能在自己的范围之内填肚子 。 我没有钱 , 难道去偷去抢吗?”厕所也完全堵住了 , 不是能使用的样子 。 我问亮亮 , 怎么上厕所?他说 , “上不了” 。我追问 , 那要想尿尿怎么办 。他小小的脸上露出了不适的表情 , “这个不用问我 , ”我愣住了 , 亮亮又摇了摇头说 , “就拿个碗拉屎 , 或者拿一个比较干净的、废掉的那种纸板 , 在上面拉 。 ”亮亮自己也说 , 这样“好脏” , 但“没办法” 。“那你知不知道外面 , 你想不想出去?”我问亮亮 。他回答我 , “想 。 ”我再问 , “你有没有跟母亲说过这件事?”“说也没用 。 我照样出不去 。 ”他记得母亲跟他解释过 , “怕我被嘲笑 , 才会不让我出去” , “因为我被父母嫌弃 。 她不想养我的 , 我刚一出生她差点把我害死 , 给我丢到湖里 。 ”9岁半的他神情像个小大人 , 口头禅也是“没办法”、“那也没用”之类的话 。 他说是在手机里视频学的——那是他的“学习方式” 。我问他什么时候开始有手机的 。 他说 , 八九岁时才看 。 我说 , 你现在才九岁 。 他纠正我 , “九岁半 。 ”社区工作人员:第一眼看到小孩 , 大家都哭了社区书记说 , 2016年 , 亮亮的外婆曾找到社区 , 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 回避了其他人 , 老人才勉强说出 , 自己有个外孙 , 已经五六岁了 , 一直没有上户口 , 她想做主给孩子上户口、带孩子上学 。“情况很特殊……”老人解释说 , 自己的女儿龚霞患有精神疾病 , 亮亮又是非婚子 , 父亲找不到 , 所以出生后一直没上户口 , 拖到现在 。社区工作人员很快就去核实了 。“我找到龚霞家 , 敲大门 , 半天没人应 。 后来敲窗户门 , 她应了 , 走到窗户边问我们什么事 。 我说想了解一下孩子住不住在这里 , 能否见一下 。 她说小孩在睡觉 , 不方便 。 ”社区书记当时就觉得奇怪 , “她也没开门跟我们交谈 , 那个窗户也是用纸糊起来的 , 看不见里面 。 ”不大好接触 , 是社区书记对龚霞的第一印象 。 工作人员陆续去找了几次 , 龚霞后来也出门了 , 站在院子里和大家聊了几句 , 说希望社区能帮忙找找亮亮的父亲 。 “她的原话是 , 只要找到孩子的父亲 , 那就什么都好说 , 什么都好办 。 ”只是话虽这么说 , 龚霞却又提供不出什么有效信息 。 “她说和亮亮父亲是QQ好友 , 但对方早就删掉她了 , 她只记得对方的QQ头像 , 还是系统通用的那种 。 ”工作人员虽然从没见过亮亮 , 但也确认有个孩子住在那里 。 “有一次我们隔着玻璃喊亮亮 , 孩子在里面应了一声 。 ”最终社区民警通过特殊程序 , 由亮亮外婆提供出生证明 , 这才给亮亮上了户口 。2019年 , 亮亮外婆再度找到社区 , 说这些年情况非但没有好转 , 反而恶化了 。 据她所知 , 龚霞这几年来没让儿子出过门 , 这让社区书记很意外 。“我记得(当年)她说过 , 亮亮不适合在普通学校里读书 , 她会找时间带小孩做个智力检查 , 结果却一直没动静 。 ”一方面 , 社区工作人员坚持劝导 , 还给亮亮带去书包、文具等礼物——“龚霞也收下了 , 说谢谢我们 , 孩子在休息 , 她会转交”;另一方面 , 区里也成立了专门的工作组 , 联合民政、法院、公安、教育局等多部门 , 准备剥夺龚霞的监护人资格 。2019年6月底 , 区民政局作为申请人 , 向法院提交了诉讼 , 法院随后开展调查 。 2019年8月 , 法院以“监护侵害”为由 , 撤销了龚霞的监护人资格 , 并指定亮亮的外公作为他的法定监护人 。撤销监护人资格 , 其实就是一种惩罚 , 表明监护人并没有履行应有的职责 。 如果有证据证明龚霞虐待孩子 , 她可能还会被追究刑事责任 。 法官也想过这一点 。 只是在现有的法律规定里 , 禁锢儿子还不属于“虐待” 。法院判决生效后 , 工作人员也在等 , 看看龚霞是否会主动履行 。 可她仍旧大门紧闭 , 9月1日 , 教育局工作人员上门 , 交给龚霞一份“义务教育入学通知书” , 告知她 , 儿童享有接受义务教育的权利 , 要求龚霞送孩子上学 。 “但龚霞仍在敷衍 。 我们大家讨论 , 一定要采取措施 , 把小孩解救出来 。 ”解救得等龚霞出门时才能进行 , 不然房子内部的情况没人知道 , 孩子的安全无法保证 。2019年11月 , 社区民警在暗中观察了几天 , 确认龚霞会在傍晚开门取快递 , “(当时)还有一个细节 , 她出来晾了下被子 , 晾上去、放下来 , 再晾上去 , 这样重复了一个多小时……”最终 , 在一天晚上7点多 , 警察在龚霞出门取快递的时候将她控制 , 送去了医院 , 工作人员这才终于得以走进龚霞家——当大家踩着废纸壳、杂物穿过客厅 , 看见男孩站在里面一个房间的床上 。 说是床 , 就是垃圾小山中间空着的、只够他一个小娃娃站着的地方 。“我第一眼看到小孩 , 眼泪就流出来了 。 他头发长长的 , 穿了一件发的那种外罩 , 一条应该是他妈妈的粉色裤子 。 ”社区书记说 。看到这么多陌生人出现 , 亮亮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英文的“what” , 还有一句脏话“What the fxxk.”社区书记的这个转述困扰了我许久 。 我后来问过亮亮哪里学的 , 他自己也说不清 , 我猜测 , 可能也是刷手机上的小视频跟着学的 。一开始 , 亮亮不愿意走出去 。 后来 , 一个女民警上前问他饿不饿 , 用“好吃的好玩的”说动了他 , 才把他抱出了门 。 走之前孩子还不忘说 , “把我的牛奶拿上” 。 门外 , 他的外公外婆也来了 , “外婆第一句话就是 , 亮亮 , 外婆好想你 。 两个老人都掉泪了 。 ”等人出来了 , 大家才注意到亮亮的皮肤十分苍白 , “白得吓人 , 从来没接受阳光的那种 。 那晚风好大 , 亮亮穿着他妈妈的拖鞋 , 还没穿袜子 。 ”另一个工作人员赶紧上街去给孩子买衣服 。亮亮走出房间后显得很活跃 , 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 抬头看见五层楼 , 说了句 , “哇塞 , 那个楼好高 。 ”再往前走是小区操场 , 亮亮又问 , 那些孩子们踢着的圆圆的东西是什么 。蹦蹦跳跳地走了一会儿 , 一位民警端来了一份小馄饨 , 大家坐在马路牙子上 , 亮亮说 , “我不知道这个怎么吃 。 ”民警告诉他 , 馄饨就是面皮包着馅 , 直接咬 , 又说 , “这家我经常吃 , 很好吃 , 以后你也可以去买 。 ”亮亮马上说 , “可我不知道怎么买 , 没买过 。 ”大概也是第一次看见一次性的塑料勺子 , 亮亮拿着问 , “你这个是什么 , 和家里用的不一样 。 ”吃完馄饨后 , 民警带亮亮去理发 , “本来想剪短 , 后来一看头皮都结痂了 , 只能全部剃掉 。 ”他们给亮亮剃了个光头 , 之后给他洗澡 , “他问我沐浴露是什么 , 他说自己从来没洗过澡 。 ”母亲龚霞:为什么之前不来关心我?我又没虐待我孩子“我感觉很可怕 , 我觉得很不公平 , 因为我没有错 。 为什么要把我抓到这里关着?”2019年12月的一天上午 , 我去医院找龚霞 , 想和她谈谈 , 她如此对我说 。龚霞生于1968年 , 育有3个孩子 , 但面容看不出已年过五旬 。 在医院里 , 她仍然画了妆 , 除了黑黑的眼线有些出戏 , 其他部分挺和谐 。 她的个子将近一米七 , 身材苗条 , 四肢修长 , 在这南方城市里很突出 。她说 , 要等她出院后再谈 , 并跟我提了要求:“你去问医生 , 我什么时候能出院;或者你跟医生说 , 让我出去 。 ”我说 , 这事我可做不了主 , 但还是希望有机会了解她的想法 。她思索了一会儿 , 改变了想法 , 说自己要先“整理一下思路” 。“你觉得自己有病吗?”我问她 。“这个 , 我还需要确认下 。 其实我觉不觉得并不重要 , 重要的是国家法制不是很健全 。 ”龚霞抱怨 , 说自己11月13日被人设计“抓”进来 , “来了很多人把我绑到这里 , 我爸我妈不同意的 。 即使我有病 , 也不能抓人 , 要自己自愿吃药 , 是吧?”龚霞不知道 , 正是她的父母、她的监护人(注:龚霞患有精神疾病 , 是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 , 所以成年后仍有监护人)同意她入院治疗的 。 只是老两口怕女儿记恨 , 不敢直说 。她说 , 2009年6月 , 她被一个叫李斌的网友强奸了 。“我和李斌在一个什么开心群里认识 , 后来一起参加线下活动 。 结束之后 , 他说也往这边走 , 送一下我 , 后来又说什么时间很晚 , 开一个房 , 最后一直拖 , 就在房间侵犯我了 。 ”龚霞坚称当时就报警了 , 说也没想到自己会怀孕 。 “我给李斌发QQ信息 , 很及时地通知了他 , 说这小孩是他的 , 后来给他发B超图片 。 他一直没理我 , 最后回复我 , 说你全家死光光 。 ”龚霞说 , 自己想过打掉孩子 , 但耽误一阵后 , 孩子月份大了 , 只能生下了 。说起和父母的关系 , 龚霞形容是“很古怪的两个人” , 她结过两次婚 , 也没让父母来参加 , “我前夫也觉得很难合得来 , 没有邀请他们” 。这次怀孕、包括后来生产 , 龚霞都没告知父母 。 “后来阿芳来照顾我 , 通知了他们 , 结果他们说 , 把孩子丢福利院去吧 。 ”在龚霞的眼里 , 她才是那个为亮亮付出了很多的人 , “我甚至让我大儿子都辍学了 。 我们只有跳楼的路了 , 难道真要给别人带、或者是丢福利院吗?”龚霞说 , 亮亮两三岁时她的母亲突然造访 , “扯淡 , 从不来的 , 跑到我们家说要借钱给我们用 , 然后叫我大儿子带上电脑 , 去了她家 。 ”那之后的事在龚霞那里浓缩成一段“悲惨经历”——“过不了多久 , 就把我抓精神病院去了 , 还把我大儿子赶到大街上 。 ”龚霞指的是2012年 , 龚霞曾被送来精神病院治疗过一次 。 龚霞觉得是父母先设局、把她诓回家 , 然后抓她去医院 。 “我觉得我比很多人都强” , 她强调 , “我过去是有工作的 , 在酒店、在旅行社都工作过 , 你可以去问 , 我干得很好 , 还给我嘉奖 。 ”龚霞自称在几份工作中都很拔尖 , 但我没有找到任何一位她过去的同事能给她证实 。 甚至在最后一个工作单位 , 龚霞到底是怎么“退出”的 , 都很难说清——她母亲说 , 龚霞是因为行为异常遭人解雇;龚霞自己却说 , 她是为了照顾孩子 , 无奈办了“内退” , 每个月拿一点退休金 。2012年底 , 龚霞去医院治疗了两个月 , 就出了院 。龚霞坚称 , 她没想禁锢亮亮 。 从2016年开始 , 社区人员频频上门 , 她心生恐惧 。“一个星期来一趟 , 一个月就是4趟 , 一年就是4×11=44次(龚霞认知错误) , 是不是?一直说小孩不读书是大事 , 大人是癫子要抓医院 。 我还能带他出去吗?我自己能出去吗?”至于堆积那么多杂物 , 龚霞说她原本想做些小生意赚钱 , “三块五块地买来 , 五块十块地卖出去 。 ”同样因为不敢出门 , 生意没法做了 , 也没法整理 。 只是她还在一直不停地买 。 “我买的那些都很便宜的 , 也是要用的 。 ”她有些退休金 , 还有残疾补助 , 但不多 。 很多东西是她用“花呗”买的 。 “你们可千万别弄乱了 。 有些没确认收货的 , 如果扔了 , 到时候花呗要扣钱怎么办 。 要弄乱了 , 我死给你们看 。 ”和她说道理说不太通——我说 , 即便是用花呗买的 , 很多两三年前的快递肯定早已扣过款 , 过期了为什么不扔?她的脸上写满拒绝 , “不要 , 等我出去 , 我自己来处理 。 ”在龚霞的逻辑里 , 社区工作人员的骚扰是因 , 她的行为是果 。“男的大家不去管 , 反而一直说我是癫子 。 为什么要包庇强奸犯?“为什么之前不来关心我?之前我们家那么贫困来过吗?现在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这些 , 我又没虐待我孩子 。“小孩都清楚 , 知道我们家没爸爸、没有钱 , 骚扰我们就是侵犯我们的人权、居住权 。 他说叫他们滚 。 ”在我表示她可能夸大了这种“恐惧”时 , 她摇摇头 , “我觉得你可能不懂 , 没吃过苹果就不知道苹果的味道 。 确确实实好恐怖的 , 我一个人带着小孩子 , 三天两头几十个人来……一直活在恐惧中 。 我想过死好多次 。 要不为儿子 , 我早就死了 。 ”医生:是精神分裂症 , 以妄想为主 , 行为紊乱社区工作人员和龚霞打交道的经历比我多 , 从一开始隔着窗户 , 到后来面对面说话 , “她会梳理干净、打扮一下 , 比如夏天穿个裙子出来 。 而且她很能说” 。 他们也不敢掉以轻心 。2016年 , 社区民警给亮亮上户口之后 , 很快接到了投诉 。 是龚霞拨打了市长热线 , 反映民警办理户口程序违法 。 “她认为上户口没有通过她 , 就是不合理不合法 。 ”社区民警之后写了数份检查 , 详细交代了整个过程 , 才过了关 。2019年 , 当工作组制定方案 , 区民政局提起诉讼后 , 龚霞来到了民政局局长的办公室 。 民政局局长回忆 , “她当时对法院介入挺震撼 , 觉得是动真格的了 。 我就问她 , 你有什么打算 。 她还是说 , 准备带儿子去做鉴定 。 她很健谈 , 但就是一根筋 。 ”法院第一次开庭 , 龚霞没到场 , 后来她发短信给法官 , 说自己发烧生病了;第二次开庭 , 法院通知她领传票 , 她没有去 , 最后法官将传票送达到龚霞家 。 “之后她给我发短信 , 说送达就放家门口 , 丢了怎么办 。 ”法官给我看龚霞发来的短信 , 每条都很长 , 比如——“你把传票丢在我们家门口遗失了 , 可是你负责任 。 所谓的法律 , 是全国人大代表开会制定的 。 ”“事在人为 。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 。 只要我是对的 , 我什么都不怕 。 ”“本人的工作表现和能力 , 可是被某单位称为最后一张王牌 。 你最好是了解一下 , 再决定怎么对待我也不迟 。 ”……龚霞始终在自己的逻辑里打转 。“她患的是精神分裂症 , 以妄想为主 , 其中被害妄想明显 , 行为紊乱 。 ”龚霞的主治医生对她口中的“别人想抓我”这一说法并不陌生 。 龚霞刚入院时表现更甚 , “她觉得手机也被监控了 , 不能用 , 也不敢出门 , 觉得有人要时时刻刻对她和小孩迫害 。 ”疾病使龚霞的社会功能受到影响 , “而且 , 不光影响到她本人 , 还影响到她小孩 , 日常生活没法正常进行 。 ”医生的治疗以药物为主 , 而且剂量偏大 。 “她一直不太配合 , 刚开始用针剂 , 后来配合口服药物 。 从这一个多月评估 , 她恢复得不算特别理想 , 只是部分好转 。 最关键的是 , 她对自身疾病的一个认识——也就是我们说的‘自知力’——还没有恢复 。 她现在不再觉得自己的一言一行受到监控 , 但还是会说不安全 。 ”我问医生 , 精神疾病难道也有一定的潜伏期吗?为什么龚霞在这几年里行为异常明显?医生说 , 不是潜伏期 , 而是疾病具有波动性或者说不稳定性 。 “它可能通过治疗好了一段时间 , 或者不治疗也会有段时间好一些 。 这是疾病自身的波动 。 ”而从这一次看 , 医生判断龚霞“前前后后不太好 , 至少三年多时间” 。 显然 , 龚霞2012年那次出院后 , 没有规律地坚持用药 。我问了医生最后一个问题 , 这种疾病是遗传性的吗?医生说 , 看概率 。外婆:不是我们不愿意管 , 就怕“激化矛盾”“我估计这个病 , 传女不传男 。 ”龚霞的母亲坐在我对面 。 这个八旬老人收拾得干净利索 , 走在街上应该也是足够被称赞是体面的 。龚霞的父亲耳朵背 , 更多时候我是和龚霞的母亲聊 。 两位老人生育了一儿一女 , 女儿龚霞从小就和他们不亲 , 等二十来岁自己成了家 , 和父母以及哥哥家就几乎没有走动 。 虽然同在一个城市 , 但此前父亲摔跤骨折了 , 龚霞也没去过医院一次 。龚霞有过两次婚姻 , 分别在1988年生下女儿、1995年生下儿子阿伟 。 “为什么我说传女 , 因为现在她的大女儿也有问题 , 好像精神不太正常 , 阿伟就没事 。 ”老人说 , 龚霞的大女儿已经嫁人了 , 但听说精神状况也不太好 。 这些年 , 龚霞一直带着儿子阿伟独自在外租住 。2010年3月 , 亮亮出生了 , “是阿芳打电话来说的 。 我有好几天没睡着 , 买了只鸡 , 剁碎 , 让大外孙阿伟拿去 , 我没去看她 。 ”由于多年没有往来 , 龚霞的哥哥也反对父母再去管龚霞 。又过了两年 , 龚霞母亲还是不放心 , 找去了出租屋 。 “果然 , 我看到那个房子好脏好乱 。 三个人睡一个铺 , 东西都是黑黑的 。 ”老人更放心不下的是小外孙亮亮 。 “我当时看到他 , 四肢很细肚子很大 , 一看就是不正常饮食导致的 , 他可能没怎么吃奶 。 我听大外孙(阿伟)说 , 龚霞拿吃的打成粉 , 然后煮熟 , 也不一勺勺喂亮亮 , 就用个漏斗对着他嘴 , 漏下去的 。 我去的时候 , 看到的就是阿伟看着电脑 , 抱着小孩 , 龚霞躺着休息 。 ”老人回家后 , 做主把龚霞接回身边同住 。 “但她每天都跟我们作对 , 还跟她大儿子打架 。 我们要睡觉了 , 她又叫小儿子跑我们房间来 。 ”此前父母一直以为龚霞“生活习惯不好” , 同住后 , 种种异常已经不能用“习惯不好”来解释 。 他们开始意识到 , 龚霞精神有问题 。“我那些同事说 , 你别不舍得花钱 , 要送她去精神病院 。 最后我们跟派出所反映 , 他们派了一个协警 , 有天晚上拿了个绳子来捆她 , 送她去医院了 。 ”2012年龚霞被送去住院 , 两个孩子都由老人照顾 。 老人说 , 他们事先请好了保姆 , 龚霞走的那晚 , 保姆就来了 。“亮亮还不懂得叫妈妈 , 那个保姆教他 , 边走边教 。 带了几个月之后 , 孩子就长得好胖 , 腿这么粗 , 好结实 , 在操场里面打球、跑步 。 ”老人边说边比划 。龚霞出院后 , 保姆走了 , 她重新自己带孩子 。 父母在同小区租下一套房子 , 不用同住 , 但离得近 。 “我帮她买菜、做饭 。 她每天到我们那走一次 。 我专门用一个本子记 , 青菜多少钱 , 猪肉多少钱 , 记录好 , 每个月她来结账 。 ”我问 , 为什么龚霞不自己做饭?龚霞的母亲撇撇嘴 , “我哪儿知道 。 我还出钱帮她打了一个灶 。 她煮了几天就不做了 , 我也没有追问 。 这次我进屋 , 才知道这里面搞得一塌糊涂 。 ”龚霞的母亲也没走进过为女儿租的房子里 。 她说 , 不是她不愿意 , 是有一次她趁着龚霞开门时凑上前 , 结果龚霞给了她一个耳光——双方也习惯了这种相处模式——龚霞每晚八九点去父母那里吃饭 。 “她一天就吃这一顿 。 吃不完的带走 , 第二天热一下 。 ”去父母那里 , 龚霞从没带过亮亮 , 连过年都没有 , “都是她吃完之后 , 我们再给打上一碗 。 扣肉、豆腐、丸子 , 我总给她多多的 。 ”外婆偶尔也能瞥到亮亮的处境 。 “有一次透过窗户 , 我看到孩子站在床上 , 这里抓、那里挠 , 好痒的意思 。 ”再就是龚霞给父母打电话的时候 , 亮亮会在一旁说几句简单的话 。2016年 , 外婆给亮亮上了户口 , 那次龚霞很不满 。 “后来把我骂了一顿 。 她讲你怎么帮那个男的的忙 。 她的意识是不该给亮亮上户口 , 这样就能报复那个男人 。 ”上户口后 , 外婆提出要带亮亮去上学 , 龚霞没拦着 , 那一次 , 外婆终于见到了亮亮 。 “他头发很长 , 好像一个女孩子 。 我就拿剪刀 , 拿一块围布 , 帮他剪头发 。 ”外婆找到一个小学主任 , 央求了半天 , 最后主任让他们带齐资料再去一次 。 “结果过了两天 , 龚霞就不再让孩子出门了 。 因为我带出门那次 , 孩子因为好久没出门 , 摔伤了好多地方 。 ”这件事也确实被龚霞提起 , 作为亮亮不适合出门的凭证 。亮亮上户口之后 , 龚霞去父母那吃饭的频率降低到一周一两次 , 老人也再没见过亮亮 。 但他们不敢去找社区 , “怕激化矛盾” , 就这样拖到2019年 。 “小孩太可怜了 。 如果不解救 , 天天睡家里 , 要把他困死了 , 就是劳改犯也要放风的 。 ”老人终于再次求救 。等判决后 , 龚霞打电话来 , 大骂父母——“你们都80多岁了 , 还要当什么监护人?你们自己都是快要死的人了 。 ”龚霞母亲也叹气 , “我觉得她有这种病 , 既可恨又可怜 。 是大脑指导她成这样子的 , 她自己控制不了 。 ”2012年、2019年龚霞两次住院 , 她的父亲会每两周去探望一次 。“前几天她爸爸去看 , 说 , 她放话了 , 回来要杀我们 。 等她真的回来 , 看到儿子也不见了 , 我们还把她的东西搞乱了 。 我不敢想 。 你去帮我问问医院 , 她能一直住在那里面吗?”表姨妈阿芳:我的姐妹们都劝我 , 以后出事了怎么办见亮亮后 , 我和他的表姨妈阿芳约在小区的操场上见了一面 。 我们看着孩子们跑步、踢球、玩乐 , 从下午一直聊到了夜色沉下去 。阿芳说了更多关于龚霞的事 。“我是离婚后 , 才回来这个城市的” , 阿芳管龚霞叫姐 , “姐没有什么朋友 。 等我回来后 , 她最亲的就算我 , 有什么事她就打电话给我 。 ”对于龚霞的婚姻情况 , 阿芳有耳闻 , “离婚应该也是因为她有病 。 但她那时表现没这么严重 , 外人不会注意到 , 但亲近的人会注意 。 ”比如 , 龚霞换过好几个租处 , “我每次去都觉得好乱 。 屋子有一个席梦思床 , 床上到处堆满 。 ”还有 , 龚霞出门前总要“东看西看” 。 “我去她家里 , 看垃圾桶满了 , 我就说帮她倒垃圾 , 她总要把垃圾全部倒出来、拿个铁夹子翻弄来翻弄去 , 再叫我拿出去倒 。 我临走前她还要把我全身摸一遍、看一遍 。 ”2009年 , 怀亮亮时 , 龚霞告诉了阿芳 。 “我劝她别要了 , 因为我知道她不正常 , 你自己是这样 , 还要怎么照顾孩子呢?但她说是一条生命 , 要生下来 。 ”直到2010年3月 , 龚霞又打电话给阿芳 , “生完了 , 在医院里 , 一个人 , 我陪她坐月子 。 给小孩子洗澡 , 做饭煮面 , 都是我弄 。 我劝她说你这样不行 , 还是送人吧 。 她答应了 , 我还说帮她去农村看一下有没有人要 。 ”但也都只是说说而已 , 等龚霞出了院 , 就又不见人了 。“再之后 , 我就和她见面少了 , 主要是打电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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