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杂志|双重观察 | 他把雪的奥秘抓在了手里(金特)( 二 )


如果没记错的话 , 版税用完之后 , 他找了份体力活的差事 。 听到这个消息 , 我心里一惊 , 第一个念头是 , 小说作者难道离体力活就这么近吗?这个社会怎么回事?我们的命运就没一点支撑吗?可有什么办法呢?更不幸的是 , 听说他的劳动工具被偷了两次 。 再后来 , 他搬到了广州和佛山的交界处 , 一个昏暗但宽敞的城中村 , 房租不到三百 , 因为他再次失业了 。 正巧 , 我的新住处(当然是城中村)离他不远 , 很自然地走动了起来 。 生活的艰辛再一次 , 也是最后一次 , 把我们连接在一起 。 有些片段还依稀记得:他来我家 , 我给他看新写的小说 , 看国产电视剧 , 我准备吊个沙袋;我去他家 , 他给我做湖南菜 , 一条香喷喷的鱼 , 喝劲酒……现在回想这些快乐的碎片 , 松散的小光亮 , 除了微弱但会心的幸福之外 , 则是依然清晰的混懵、沉重、绝望和无力 , 这是尘世的代价 , 必须要承担和化解 , 过去是 , 现在也如此 。
大概是2013年 , 他离开了广州 , 回到长沙 , 做起媒体编辑 。 我当时很难过 。 因为 , 我算是目睹了他在这个城市的挫败 , 无声的、灰暗的、稀碎的、毫无波折的挫败 。 至今 , 一想起这位优秀的且和我密切相关的小说作者 , 为了生计 , 被迫去做体力活 , 我心里就难过 。 三年之后 , 我也离开了广州 , 回到我的原点——遥远的东北 。
西湖杂志|双重观察 | 他把雪的奥秘抓在了手里(金特)
本文插图

彭剑斌 , 笔名鳜膛弃 , 1982年生 , 湖南桂阳人 。 出版有短篇小说集《我去钱德勒威尔参加舞会》、《不检点与倍缠绵书》 , 译注《随园食单》、《瓶史·瓶花谱·瓶花三说》等 。
就像我说的 , 我并不了解彭剑斌 , 同样 , 他也不怎么了解我 , 我们的心灵生活并不交集 , 私生活上也是各顾各的 , 把我们两个人连接起来的是尘世的重量 。 然而 , 还有一点是共通的 , 我们在很大程度上 , 通过写小说这项劳动和各自的精神力量在承担和化解尘世的重量 , 以此造就了不一样的命运轨迹 。
我的轨迹颇为顿挫 , 对写小说这个事几度要放弃 , 对生活了然无望 , 对自己也充满了厌恶 。 在生活和命运的辛苦中 , 我们虽然都不服气 , 可在写作的行动上是截然相反的:我从里到外都不服 , 就是不服 , 但因为能力有限 , 怎么使劲也无法突破瓶颈 , 导致自己陷入长期的黑暗;而彭剑斌呢 , 似乎在心灵深处 , 某个地方 , 他选择了服气 , 默默地承受起孤独的凄凉 , 但选择服气和认命绝不是认怂 , 绝不是懦弱 , 而是要远离那些看似高尚却无知的自负 , 避免才能被它损害 。
独属于自己的光明 , 似乎永不泯灭 , 指引着他持续地写 。
写作上 , 彭剑斌给我一个深刻的印象 , 他好像有一种才能:把生存的感受 , 用平凡的句子挥发成让读者认可但又独属于彭剑斌的微妙境遇 。 当他的天赋落实在小说文本上 , 温和、舒展且精确的句子便徐徐铺展开来 , 穿过眼睛 , 蔓延进心灵深处 , 在这个过程之中 , 时间消失了 , 思想也消失了 , 语言稀释出幻觉般的效力 。 与此同时 , 劳动的艰辛性 , 在语言的这种效力发挥作用时 , 顺着句子的走向 , 化为积极的养分 , 流入虚无 , 他自己及读者借此流逝 , 也不见了踪迹 。 在他的语言里 , 虚无宛如切手可得的事物 , 且如此精致和纯熟 , 曾使我惊异不已 。
在文学世界里 , 他似乎有意(或者是嗜好)要化解“意义” , 试图把外界的客观事物纳入心灵漩涡 , 溶解消化 , 转为一种没有存在的且又不容置疑的永恒的嗡鸣 。 当然 , 这个过程是无声的 , 是无声的劳作 。 我信任和羡慕这种劳作 , 因为它呈现的虚无是如此地纯粹 , 可以说 , 虚无在彭剑斌的句子里现身 , 与句子融为一体 。
在我对当代汉语文学有限的认知里 , 虚无作为一项人类的永恒主题 , 大多作者及文本是从侧面进入和展现的 , 因为它通常被定义为负面的存在 , 这便为它预设了主题性 , 或者说 , 为直达虚无设置了障碍 。 在消除障碍时 , 客体世界中那顽固和强劲的机体组织 , 会极大地消损语言的品质 , 难以抵达虚无 。 其实说到底 , 当代汉语还不具备“把虚无锻造为本源”的整体能力 。 然而 , 彭剑斌似乎至少在认知上 , 在心得上 , 或者说 , 在天赋般的生存感受上 , 是与虚无切近的 , 附身的 , 他似乎感受得到虚无的温度 。 我想 , 这或许就是彭剑斌能在句子里谦卑至无我的深层原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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