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何时逢
“寻寻觅觅 , 冷冷清清 , 凄凄惨惨戚戚 。 乍暖还寒时候 , 最难将息 。 三杯两盏淡酒 , 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 , 正伤心 , 却是旧时相识 。 满地黄花堆积 。 憔悴损 , 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 , 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 , 到黄昏、点点滴滴 。 这次第 , 怎一个愁字了得”!迦衣近来真真憔悴不堪 , 每每念及欧阳笙 , 无不扼腕泪流 , 然后一遍遍轻轻低吟那些哀词怨曲 。 李清照的这首《声声慢·寻寻觅觅》 , 迦衣多年前便读过 , 那时无从体会字中哀愁 。 眼见老先生摇头晃脑地教授 , 渐渐凄凄生悲 , 不由愕然 。 时至而今 , 欧阳笙战场亡故 , 迦衣方才体会出其中的寒意来 。迦衣笃信冥冥之中的宿命 , 自是不相信欧阳笙已然故去的事实 , 她始终坚信:欧阳笙定然活着 。小的时候 , 父皇便告知自己名字的由来——“迦衣”二字 , 实乃天赐神授 。 那时 , 年岁尚小 , 不以为意 。 及至十五六岁的时候 , 时公公也每常告知自己出生那晚 , 真是惊天地泣鬼神啊 , 天现异象而吓得蒙古使者宛如丧家之犬 , 连滚带爬地仓惶而逃!如果仅仅一次听人诉说某个奇异的现象 , 或许尚且疑虑 , 但如果身边好多人皆众口一词 , 且信誓旦旦 , 那么则无疑是真相了 。 一直以来 , 迦衣似信非信似懂非懂 , 但刘奇峰、韩侂胄、史弥远、乐融等等皆如此言及过 。 便是皇兄赵昀的母亲 , 也在逗自己玩的时候提及过 。 及至后来 , 乔碧落也每每以此显耀 , 更加恭顺迦衣的“深不可测” 。 慢慢地 , 迦衣开始由一分增加到七八分的相信 。最是不可思议的是 , 两年前的一个冬季 , 迦衣曾十数夜梦见一个佛偈 , 而这个佛偈也是不曾谋面的欧阳笙当日尚且远在大辽边境 , 自一个老和尚口中得知的:千年狐妖罪孽深 , 百千万劫修此身;可怜同巢哀哀骨 , 尘缘因果续恨长!如果没有那次在琴瑟村和欧阳笙长谈 , 决计无法揭开各自心底隐藏的绝密佛偈 。 或许 , 冥冥之中的一切 , 早已注定了自己和欧阳笙的三生之缘——在天愿作比翼鸟 , 在地愿为连理枝 。每每思念欧阳笙 , 迦衣总会不自觉地吟道“誓扫匈奴不顾身 , 五千貂锦丧胡尘 。 可怜无定河边骨 , 犹是春闺梦里人” 。 而每每吟罢 , 真真心碎如珠落 , 散作一地 。 哭泣过后 , 便要从内衣口袋里拿出那枚金锁片来 , 然后默默地凝视 , 一坐便是几个时辰 , 几乎连姿势也不曾改换 。赵扩深知女儿不曾专情过任何人 , 这次既已许身欧阳笙 , 甚而是情窦初开 , 那便是轻易不能自拔的 。 更且 , 自己当日也在大军开拔之际亲口许诺过欧阳笙 , 虽则事出无奈 , 貌似大有因头 , 然皇帝往往一诺千金 , 说出去的话是决计不可轻易收回的 。 当此之际 , 赵扩亦不知所措 , 只嘱咐后宫几个嫔妃多加安慰 , 却亦不许有丝毫聒噪之举 。 及至眼下 , 距离欧阳笙当日领军出城已是半年之久 。刚开始 , 张丙丁回报“全军覆没” 。 迦衣从来不曾相信 , 因为她笃信:如果自己确系“天降” , 那么欧阳笙则亦不凡 。 否则 , 自己绝对不会和他一起同时受教那个佛偈 , 那明明就是一个预言 , 一个约定 。约定 , 往往跨越时空 , 情系今生 。 自己眼下活着 , 而且活得好好的 , 那么欧阳笙一定不可以死去 。 世间尽管有昙花一现的爱情 , 一切尚未开始一切既已结束 , 但自己和欧阳笙决计不是如此 , 不会的 , 绝不会!迦衣坚定自己的判断和信念 , 始终心存希望 , 希望这一切只是一个遥远的神话 , 只是夜里的一个破碎的梦 。 为了找寻心头那个神祇一般的情郎 , 拼凑起那个支离破碎的梦 , 于是独自去到张丙丁的中军大帐 。张丙丁现在是志得意满 , 三军之中除了刘奇峰自己便是首脑 。 迦衣不喜欢和军士打交道 , 亦没有着宫廷装束 , 而是便装前往 。 为省却麻烦 , 向刘奇峰要了一个引路人 , 一路无阻径直便去了 。此刻 , 张丙丁斜倚座榻而箕踞半卧 , 怀中搂着一个出色的女子 , 右手提着一个酒壶大口大口地喝着 , 满是一副乐淘淘的享受无尽的样子 。迦衣和随从推门而入 , 但见张丙丁先是一惊 , 似乎乍然之间不认识 , 骤然忿而作色 , 连连几跃却不起 , 那女子倾身去扶 , 张丙丁由于不胜酒力 , 连同那女子也一并跌倒 , 继而在地上大骂迦衣和随从:妈个巴子 , 大胆……简直是大胆 , 敢闯……他这个“闯”字尚未嘣出来 , 突然浑身猛地颤抖几下 , 额头大汗颗颗冒出 , 惊惶地道:公……公……奴才恭迎公主殿下大驾!一面说一面伸手将一旁的女子拉得跪下在自己身旁 , 然后不住地磕头 。“大胆奴才 , 面对公主竟敢无礼咆哮!”说话的正是迦衣的随从 , 亦是刘奇峰的亲兵 , 唤作古康年 , 时年三十三岁 。 张丙丁当然初始并未认出此人来 , 虽上任之前去拜会刘奇峰 , 与之有过一面之缘 。 但这会相见一时想不起 , 心道“无论是谁 , 站在公主身边定是不凡之人” 。 张丙丁不敢抬头 , 连连磕头道:大人见教得是 , 小人知错……知错!张丙丁不敢言“知罪” , 因为好不容易能有此等进身机缘 , 一旦因此“蚁穴”之不慎而送葬政治生涯 , 那可就大大的不合算了 , 就是死了也无颜面见张家祖宗!遥念先祖追随岳武穆战功赫赫 , 威震天下而始有英名 , 被赠“宁远军承宣使” 。 自己当年虽然无奈落草 , 因赖公主救福而回归故土 , 终于得有功名 , 岂肯轻易舍弃 。 古康年见张丙丁认错而不认罪 , 扫视了一眼桌上的酒菜和地上的这个穿戴露骨的女人 , 气愤不过 , 继而道:大胆奴才 , 你岂止有错 , 简直是该杀 。 军中狎妓酗酒 , 其罪当诛!这是大宋其时的铁律 , 虽一直流于形式不见其实 , 尤其是高俅、蔡京、童贯、王黼、梁师成、朱勔、李彦等奸佞之人掌权时期 , 莫说军人狎妓 , 便是吃喝赌哪样不精通?是故 , 那时的妓院只为有钱人而开 , 放眼天下几乎没有不嫖妓纵情的军士 。 及至刘奇峰执掌军权 , 尤其是二十年前亲眼目睹巴根等嚣张跋扈的样子 , 从此下定决心整治军队 , 对于教官军官 , 宁可错杀绝不轻赦 。张丙丁闻言 , 当即骨头酥软起来 , 但仍是不住地磕头 。 哆哆嗦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 心心所念唯是希望迦衣能够饶恕 。 迦衣当此亦是心念电转千百回 , 终于期期艾艾地道:将军 , 如你再这般醉生梦死 , 莫说“全军覆没” , 便是“全国覆没”亦未必不可!迦衣曾数十次向问张丙丁关于战场生还情状 , 而张丙丁则每次皆言“全军覆没” 。 话落 , 张丙丁和古康年一皆寒毛乍立 , 当即屏气凝神恭听 , 不敢放过后面的一字一句 。 因为 , 这话若非出自迦衣之口 , 当今除了皇上无人敢说 。 便是太子 , 或许亦不敢如此放肆!迦衣见张丙丁似乎满是一副诚惶诚恐之状 , 心中不忍 , 赶紧别过脸去 , 幽幽地道:我知将军死里逃生 , 随即被封大官 , 实乃“后福至极” 。 一个死过的人 , 当下吃吃喝喝也不是罪过 , 本公主可以理解 。迦衣本想直接自称“我” , 但如此一来未必郑重 , 是以公主相称 , 令张丙丁自重 。 同时 , 自忖其搂着女子图一时快乐 , 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 随即望了一旁的古康年一眼 , 正色道:将军 , 此人不知高低 , 军中饮酒寻欢 , 自是罪该万死 。 但念其实乃九死一生 , 虽无大功 , 亦是忠勇可嘉 , 望将军权且盖过 , 万万不可声张 。迦衣这话 , 无疑是一道救命符 , 封住了古康年的嘴 , 保住了张丙丁的官 。 张丙丁自是千恩万谢 , 古康年亦是不敢不从 。迦衣需要的 , 或许正是张丙丁的感恩 。 随即 , 迦衣让其屏退那女子 , 然后道:张将军 , 当日……当日战场——张丙丁只听到这几个字 , 便即如临深渊一般的恐惧 , 因为这几个字三四个月来 , 迦衣一次次不厌其烦地问察了数十次 , 似乎有了条件反射 , 当即跪下拼命磕头:公主殿下 , 奴才万万不敢隐瞒分毫 , 我大宋军将 , 全……全军……覆没了啊!说到最后“覆没”两字时 , 张丙丁几乎蚊声起来 , 泪如雨下 , 同时重重地磕头不止 , 及至头皮磕破 , 迦衣似乎信了几分 , 终于忍不住捂着嘴冲了出去 。古康年见迦衣跑走 , 赶紧跟上 , 张丙丁一把拉住古康年的裤子 , 拜谢道:感承将军活命之恩 , 末将永世不忘!▲▲▲▲▲▲迦衣此时不得不信然欧阳笙或许真的已和自己生离死别 , 不禁蓦然想起 , 当日父皇大大地提拔欧阳笙之后 , 欧阳笙犹似梦中 , 迦衣登时想到两个词:过蒙拔擢、宠命优渥 。的确!父皇对欧阳笙的提携之恩确系罕见 , 莫说本朝 , 便是纵观整个大宋 , 几乎也属凤毛麟角 。 欧阳笙当然也是受宠若惊 , 日日憋着一股气 , 希望藉此而努力奋发 , 最终建立功业实至名归 。 两人临别之际 , 迦衣料想此去关山阻隔音讯不通 , 于茫茫大漠上金戈铁马血战厮杀 , 或恐有难见之日 。 念及陆游和唐婉的爱情 , 立时化妆后和欧阳笙一道游览沈园 , 亲眼瞻仰两人留下的爱情遗篇 , 无不感叹 。迦衣但见词曲虽历经数十年风吹雨蚀 , 只微有残缺 , 断无灰尘 。 想见必是每每有情人到来 , 以绢细拭 , 不令生尘 , 当即感动地道: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 唉 , 为什么有情人偏生不能长相厮守 , 白头偕老?为什么“东风恶 , 欢情薄” , 为什么“世情薄 , 人情恶”!为什么……为什么……迦衣言罢 , 拿出手绢轻轻拭泪 。 欧阳笙犹豫几下 , 终于一把将之揽入怀中 。“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 , 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欧阳笙和迦衣当然没有读过这样的诗句 , 但此时此刻的情理是相通的 , 并存于天地之间 。 两人忽而相视一笑 , 似乎心有灵犀 , 然后一皆凝望眼前的词章 , 同时吟道:《钗头凤》▪陆游红酥手 ,黄藤酒 ,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 ,欢情薄 ,一怀愁绪 ,几年离索 。错、错、错!春如旧 ,人空瘦 ,泪痕红邑鲛绡透 。桃花落 ,闲池阁 。山盟虽在 ,锦书难托 。莫、莫、莫!《钗头凤》▪唐婉世情薄 ,人情恶 ,雨送黄昏花易落 。晓风干 ,泪痕残 ,欲笺心事 ,独语斜栏 。难、难、难 。人成各 ,今非昨 ,病浑常似秋千索 。角声寒 ,夜阑珊 ,怕人寻问 ,咽泪装欢 。瞒、瞒、瞒 。两人观罢 , 犹似依依 , 但时日已近黄昏 , 沈园光线渐渐暗淡下来 , 只得移步离去 。 方行几步 , 迦衣忽而瞧见另一首壁刻 , 但见墨迹深深纤毫可见 , 放眼细瞧方知是新近刻印上去的 。 迦衣略微沉思随即一惊 , 低低地道:陆放翁难道辞世之前仍来此重游 , 意欲找寻当年缱绻深情?欧阳笙下意识地摸了摸头 , 接茬道:先生之风 , 实在令我等效学终生 。 唉 , 只可惜无缘得拜他老人家 , 实在是大大的遗憾了 。迦衣轻轻颔首 , 葱葱玉指漫指壁宝 , 低低吟道:城上斜阳画角哀 , 沈园非复旧池台 。 伤心桥下春波绿 , 曾是惊鸿照影来 。 梦断香消四十年 , 沈园柳老不吹绵 。 此身行作稽山土 , 犹吊遗踪一泫然 。▲▲▲▲▲▲迦衣遥念当日情状 , 终于忍耐不住 , 哭着去找父皇 , 希望父皇派兵重新梳理当日战场 , 然后漫延开来找寻欧阳笙 , 哪怕果真如张丙丁所言“全军覆没” , 也必须见尸!见尸——这是底线 , 是无限失望之后的最低微的希望 , 至少今后尚有祭拜的所在 。 可是 , 父皇闻言显得格外惶恐起来 , 一再言到担心激生战乱 , 致使蒙军卷土重来 。 赵扩熟读《三国志》 , 深知当年曹操大军南征 , 东吴大半文臣武将皆是主张降曹 , 唯有周瑜不许 。 自此 , 孙权更加器重周瑜 , 视之如同手足一般 。 道理何在?实乃无论降谁 , 文臣武将照样高官厚禄 , 而自己则不可成为“二主” , 便是儿皇帝的机缘也渺茫——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由是 , 之于欧阳笙主动请缨出战 , 赵扩是无比赞许的 , 渐而亲口许诺与迦衣的婚事 。 因为在赵扩眼里 , 欧阳笙已到了无可赏赐的地步 。 然而 , 便是如此功勋之将 , 赵扩依然无法满足迦衣的要求 。 否则 , 设若一旦叫蒙古探子察觉 , 后果是无法可想的 。迦衣失望了 , 双手托住下巴 , 轻轻地啜泣着 , 下巴一上一下磕得厉害 , 仿佛将要掉下来一般 。 赵扩不忍直视 , 长叹一声 , 拂袖而去 。迦衣此刻既是理解父皇的无奈 , 亦是不理解父亲的做法 , 内心纠结宛如盘丝 。 哭罢之后一跃而起 , 随即踢翻红木靠背椅 , 忿然而出 。 殿外的太监宫女瞧见 , 一皆吓得慌然跪下 , 直到迦衣的身影不见方才起身遥望 。迦衣并不回返储秀宫 , 命侍卫牵来一匹健马 , 飞身而上 , 向乐融的府邸驰去 。 侍卫们眼见公主离去 , 亦慌然上马在后面追赶 , 生恐护驾不周惹来祸端 。 出宫之后 , 转过几道胡同 , 俯仰之间便已到得乐融的府邸 。 门子见公主驾临 , 立时跑进去通报 , 不移时乐融领着家眷出来迎接 , 但见迦衣脸上犹有泪痕 , 心知定有重大事情相求 , 而且必然棘手 。 入内安坐 , 丫鬟献上茶品 , 余者一律退出 。 迦衣看着乐融 , 谨慎地道:乐少保 , 你手握实权 , 最得父皇器重 。 今番我……我有一事相求 。乐融此时已过不惑之年 , 早已练达得外方内圆而八面玲珑 , 一听迦衣此言便知定是为欧阳笙之故 , 但眼见公主如此折礼 , 料定绝非易事 , 是以不及踌躇便慌然跪下 , 颤颤惊惊地道:公主殿下 , 奴才但凭公主驱驰 , 无有不忠 。 只是奴才近来多受史宰相排挤 , 自是一切小心谨慎 , 唯恐圣上龙颜不悦 , 落得罪集于身 , 累及家眷啊!迦衣闻言 , 已然知道今番是无论如何请不动乐融的 , 无奈地笑笑而轻轻长叹 , 啜一口茶漠然地斜睨乐融 , 淡淡道:少保大人请起!乐融“嗯”了一声 , 缓缓起身 , 却依然低头不敢直视 , 亦不置词 。 两人静默片刻 , 迦衣的一盏茶几乎喝尽 , 乐融瞧见方欲亲自为其添水 , 迦衣正色道:少保大人 , 本公主有一事相询 。乐融一惊 , 感觉到了迦衣脸上冷冷的杀气 , 哆嗦着强颜一笑 , 跟着低头 。 迦衣固然不敢擅杀大臣 , 何况是赵扩最为宠信的股肱之臣 。 满朝文武都记得 , 乐融当年在巴根仓惶逃离后 , 曾率队出使大理、西夏和吐蕃三国 , 结好三国君主立下不世之功 。 单凭这一点 , 满朝之中除了赵扩 , 没有人能杀得动乐融 。乐融眼见迦衣久不置言 , 颤颤地道:公主殿下见问 , 奴才不敢隐瞒分毫 。迦衣点点头 , 抿嘴笑笑 , 漫不经心地道:听说 , 令尊乃梁山贼寇铁叫子乐和之后 , 大人是为其孙呀!迦衣话落 , 乐融并不吃惊 , 只微微笑笑 , 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 当年宋徽宗早已因其祖聪明伶俐 , 通晓奏乐演唱而留入宫廷侍驾 。 如此一来 , 乐和的身份自是得到了朝廷认可 , 算是彻底洗白 。乐融深知迦衣内心不忿 , 故意挑刺 , 也不在意 , 微微笑道:公主说的是 , 奴才先祖确系落草梁山 , 然亦忠于朝廷 , 便是粉身碎骨亦绝不眨眼!迦衣笑笑 , 不露形色地点点头 , 假意“呵呵”地道:说得好 , 说得好 。 不然 , 乐少保也不会年纪轻轻便被封官至“少保”啊!说着 , 迦衣话锋一转 , 继而道:不过 , 本公主听说 , 当年梁山后人柴枭匪和欧阳揆离开临安之际 , 乐少保与二人依依话别 , 神情甚是亲密 , 绝非一般情谊可比 , 是不是呢?乐融当年确实为念故旧之情 , 悄悄地在城外与两人送别 , 但也仅仅止于情理 , 绝无丝毫逾越之处 , 亦甚至不叫任何人觉知 。 毕竟 , 当时乐融是化妆而出城送别两人 , 且身边皆是自己的亲信 , 绝对不可能告密于任何人 。 乐融委实想不出迦衣公主是如何得知的 , 但此言一出自是非同小可——皇帝不容纳的“乱臣贼子”之后 , 自己却悄悄送别 , 这是何等罪过啊!乐融方欲跪下伏罪 , 但迦衣恰时托住乐融将要下拜的身躯 , 淡淡地道:也不知这传闻是真是假 , 万一是假岂不污蔑了忠臣 , 令父皇寒心 。 不是么 , 做儿女的 , 岂能让父母难过悲痛呢?乐融闻言 , 登时感动 , 拱手泣道:公主殿下 , 日后但有吩咐 , 奴才一定尽心竭力!迦衣深知乐融机辩圆滑 , 此时只是受制于此 , 虽可强力驱策其为自己效力 , 但一旦父皇得知 , 追究起来定能大白真相 , 那么君臣之间的嫌隙也就更大了 , 父皇无疑少了一个可用之才 。 心念电转 , 淡淡地道:也没啥 , 乐少保安歇吧 , 本公主今番来此 , 没有人知道 。乐融闻言一愕 , 自是见微知著 , 方欲接茬迦衣继而道:本公主和乐少保也没有言及什么 , 只是喝茶 , 对吧?乐融又点点头 , 眼里遽然闪现出无限的感遇忘身之情 。 迦衣瞧见 , 匆匆离去 。 乐融一叹 , 缓缓而虔诚地伏地拜别 。▲▲▲▲▲▲迦衣其实并不知晓当日乐融送别欧阳揆和柴枭匪的事实 , 只是游玩沈园时 , 见一道士和旁人提及乐融 , 是以留心 , 虽然仅寥寥片语 , 但也猜出大概 。 细观那道士年齿 , 又绝非欧阳揆 , 毕竟欧阳揆决计不至如此老态 。迦衣恼怒乐融太过奸猾 , 动辄将父皇推出来作挡箭牌 , 自己则游刃于中 , 不偏不颇净作好人 。 尽管这样的人偷奸耍滑极擅权谋且没有担待 , 可是父皇需要 , 毕竟方今正是动乱之秋用人之际 , 忠臣和奸臣都有其用 , 关键看如何施法而已 。 诚如“治大国 , 若烹小鲜” , 无论奸忠皆如油和水 , 有时候缺一不可 。回到储秀宫 , 心中烦闷之际 , 不由想起韩侂胄来 。 虽然受教不是很长 , 但对自己确实百般呵护 , 视如己出地事事周全 , 宛如父皇一般疼爱 。 迦衣坐在椅子上 , 单手支颐 , 一缕幽思袭上心头 , 不住地长吁短叹着 , 暗暗道:韩太师设若在世 , 我今日岂有如此之困?唉 , 现今作难 , 当真是无路可走么?这样想着 , 侍女进来报说御林军总管刘奇峰求见 。 迦衣深知刘奇峰乃忠厚刚毅之人 , 但凡应承之事决计可以放心无虑 。 反之 , 便是祈求也万万无用 。 此番刘奇峰前来 , 定是心知自己所念 , 想必已有解救之法 。 想到这里 , 迦衣乍即喜上眉梢 , 慌然阔步夺门而出 , 刘奇峰见状更是受宠若惊 , 快跑几步 , 跪拜于前 , 满是恭敬地颤声道:公主殿下 , 奴才有事见驾 , 特来讨扰 。迦衣心心所念唯是搜寻欧阳笙之故 , 是以思虑过甚几近于魔 , 不待刘奇峰言罢赶紧道:刘大人请起 , 刘大人大驾光临 , 我实在感激不尽!刘奇峰一愕 , 心道“难道公主殿下已然心知我的来意”?乜眼向迦衣瞧去 , 但见迦衣也痴痴地逼视着自己 , 满是欢喜之色 。 刘奇峰笑笑 , 正色道:皇……皇上今早已和奴才言及 , 奴才本不敢自专 , 但念及公主伤心为难至极 , 是以左右权衡 , 只得冒昧前来 , 务望公主见谅 。迦衣仍满心期盼着心中所求 , 急急地道:刘大人屋里坐 , 咱慢慢详谈 。刘奇峰微微摆手 , 痴痴地嗫嚅道:公主殿下的寝宫 , 奴才便是胆子天大也万万不敢涉足啊 。 公……公主 , 奴才说句诛心的话 , 皇上如此漠视公主殿下所请 , 实属不该!迦衣闻言 , 喜动颜色 , 眼巴巴地望着刘奇峰 , 会心地笑道:刘大人言之有理 。 父皇虽是一国之君 , 也是一家之主 , 更是儿女之父 。 人言“父爱如山” 。 普天之下 , 哪个父亲不为自己的孩子谋幸福而计之深远?感承刘大人明心见理 , 迦衣在此谢过 。说着 , 迦衣略略施礼 , 刘奇峰又是受宠若惊 , 心道:原来迦衣公主意会错了 , 我的本意自非如此 。 如再这样委婉暗语 , 只会教公主期待更深 , 失望更甚!刘奇峰不及再思 , 惊悸下拜 , 低低地道:公主殿下 , 奴才追随皇上数十载 , 当日亲眼目睹公主殿下降生 。 皇……皇上对公主殿下的父爱之情当然是有的 , 只是——刘奇峰说到这里突然断句 , 一脸惊惧之色 。 迦衣听后 , 微微点头 , 也大概意识到会错了刘奇峰的意思 , 不再急切盼望什么 。 刘奇峰见迦衣不说话 , 脸上冷光乍然而现 , 硬着头皮索性正色道:皇上今早向奴才言及公主殿下所请之事时 , 说到作难处竟然哽咽起来 。 公主啊……当此之际 , 内忧外患实乃危机四伏 。 公主应以大局为重 , 以天下苍生为念 , 而万万不可将儿女之情放置首位 。迦衣闻言 , 一颗心仿佛落入冰窖 , 本欲作色回击几句 , 但见刘奇峰伏在地上 , 头上丝丝白发宛如寒霜 , 不禁俄然生怜 , 上前两步 , 轻轻扶起 , 而后别过脸去 , 沉声叹道:大人 , 我知你对我父皇忠心耿耿 , 天地可鉴 。 唉 , 这是我自己的事……自己的事我自己去解决吧!言罢 , 迦衣转身 , 背向刘奇峰 。 刘奇峰感念迦衣并不以金枝玉叶之尊惩戒自己的冒昧 , 恭敬施礼 , 慢慢退出 。 将至门口之际 , 迦衣忽而道:刘大人 , 您治军有方 , 法度严明 。 所谓“慈不掌兵 , 义不经商” , 您手下的亲兵古康年非常出色 , 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将才!刘奇峰惊喜 , 不想迦衣公主竟有此等灼见 , 眉飞色舞地道:既是公主也如此言说 , 奴才回去便荣升古康年为总兵!迦衣微微笑笑 , 心道:唉 , 优秀的人才得到提拔是应该的 , 自己能够于国政力尽绵薄 , 也是欢喜的 。 至少 , 日后相见 , 及至需要用人之际 , 总不至于像今日之困窘吧!迦衣苦笑 , 抿嘴道:应该的 , 应该的 。 大人走好 , 多多保重!迦衣此即心灰到了极致 , 常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 一个人若失望至彷徨之际 , 也就全然失却锋芒和棱角 , 说话往往温润和善 。 刘奇峰自是无有此等体会 , 却以为是迦衣公主人格魅力使然 , 感遇忘身地颤颤道:公主珍重 , 奴才告退 。▲▲▲▲▲▲迦衣的心绪低落到了极点 , 几乎凝固 。 若在先前 , 至少还有乔碧落可以听她倾述 , 而今虽凄入肝脾也只能独自承受 。 亦若 , “黯然销魂者 , 唯别而已矣”!在皇宫里漫步而行 , 后宫颇大 , 一整天走下来亦未必能处处遍及 。 及至日暮时分 , 不知不觉走到皇兄的东宫前 。 恰时皇兄骑马匆匆而回 , 方欲快步进门 , 不经意间发现迦衣在墙角处正傻傻地望着自己 , 赵昀一怔 , 立时笑吟吟地迎了过去 , 双眸闪烁地道:迦衣公主 , 你怎么在这……有……有事吗?一直以来 , 赵昀称呼迦衣习惯后缀“公主”二字 , 以示尊敬 。 迦衣亦不常来东宫 , 自父皇将东宫赏赐自己居住以来 , 迦衣不过才登门两次 , 一次是自己额娘过世 , 一次是自己从大辽归来 。 这次 , 是第三次 , 也是最为特殊的一次 , 因为从迦衣那阴晴不定的神色上大概可以知悉 。 是故 , 赵昀神色慌张 , 言辞结巴 。迦衣轻轻点头 , 眼睛里忽而放出光彩来 , 慢悠悠地道:皇兄啊 , 唉——迦衣说着 , 缓缓低下头去 , 似欲哭泣之态 。 赵昀素来未曾见过迦衣如此颓废 , 不禁愕然 , 半倾着身子小心翼翼地道:迦衣公主 , 你怎么啦?迦衣长叹一声 , 木然地抬头 , 幽幽咬着下唇道:皇兄呀 , 你我不必见外 , 今后别“公主”前“公主”后地叫唤啦 。赵昀一喜 , 当即点头 , 暗暗道“这样最好 , 免得每次见到你宛如见到父皇一般 , 拘束得不行” 。 迦衣瞥见赵昀嘴角漾笑 , 反而着恼起来 , 双眉微蹙而正色地道:皇兄 , 我有一事不明 , 望皇兄示下!赵昀见迦衣突然郑重起来 , 猝然心头一紧 , 期期艾艾地道:来来来 , 迦衣妹妹屋里说……屋里说!说着 , 赵昀已让开道路 , 抬起右臂作出“请”的姿势来 , 示意迦衣进去 。 管家丁牛山和太监林火雨慌然在前打道 , 命令下面的人安排茶宴和果品 , 随时准备侍奉公主饮宴 。 连日来 , 迦衣满心的苦闷和疑虑无从发泄 , 宛如一只小白鼠在体内横冲直闯 , 搅得心痛 , 微微苦笑 , 忧形于色地道:好 , 今日便讨扰皇兄了!说着 , 迦衣快步在前 , 步履轻捷地跨了进去 。 赵昀不知迦衣究竟缘何而来 , 但既然来了 , 礼数是万万不敢或缺的 , 否则父皇日后得知那可不是玩的 。 入得大厅 , 迦衣径直在主位上坐了 , 赵昀一时无措 , 只得陪坐于旁 。其实迦衣也并非不知礼数 , 尽管自己和赵昀是兄妹 , 而且这东宫是赐予赵昀的“隆恩” , 更是权力和地位的象征 。 无论谁来 , 定是落坐“宾客”位置上 。 但迦衣的用意旨在拨乱赵昀的心神 , 使教无备 。 果不其然 , 一旁的赵昀神色尴尬 , 极是拘束起来 。 迦衣觉知 , 用眼角余光瞥了赵昀一眼 , 伶俐地道:皇兄 , 当日大军临行 , 你和乐少保力荐张丙丁为副将 。 当父皇犹豫的时候 , 你为张丙丁担保 , 是不是?赵昀不知道迦衣要问什么 , 轻轻点头 , 双眸不住地眨来眨去 , 满是惴惴地嗫嚅道:当时我只道张丙丁是一个可用之才 , 既是可用之才 , 而且毛遂自荐 , 当然不能教其抱璞泣血啦!怀才不遇 , 对任何一个人而言皆是莫大的打击和摧残 。 “志士幽人莫怨嗟 , 古来材大难为用”的遗憾历朝历代层出不穷 , 不是么?迦衣“嗯”了声 , 浅笑道:怀才不遇?怀得不够大的人才不会被发现 , 你有见过八九个月的孕妇 , 自称“小蛮腰”的吗?你的意思是 , 我们的父皇也“可怜夜半虚前席 , 不问苍生问鬼神”!赵昀闻言惊愕 , 一面摇头一面摇手 , 目光闪烁起来 , 痴痴地嗫嚅道:不……不是……不!迦衣一叹 , 满是幽怨且复杂地看着赵昀 , 正色道:我大宋数十万大军出征 , 当日我和几个侍卫于城外土丘远望 , 但见旌旗蔽空尘土漫天 。 可惜 , 仅仅张丙丁一个存活下来 , 其余的人竟然全皆丧命!赵昀一惊 , 惶惶地道:这……这是——赵昀自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 大脑空白一片 , 斜眼向迦衣看去 , 生恐她察觉出什么幺蛾子来 , 故意当此问罪 。 管家丁牛山眼见主子窘态已现 , 赶紧从一个丫鬟手里端来一盘果品 , 恭敬地向迦衣道:公主殿下 , 这是泸州特产 , 刚刚快马送来的 。赵昀会意管家旨在打断迦衣的问询 , 心中一喜 , 亦跟着道:迦衣妹妹 , 你尝尝这桂圆 , 和其他地方的完全不同 。迦衣不语 , 似乎无动于衷 。 管家和赵昀对望一眼 , 心中均是一凛 , 赵昀继而道:西晋文学家左思曾著《蜀都赋》 , 其中这样描述泸州的桂圆:“旁挺龙目 , 侧生荔枝 , 布绿叶之萋萋 , 结彩实之离离 , 迎隆冬而不调 , 常曝曝而猗猗” 。 迦衣妹妹 , 你尝尝呀!迦衣心知皇兄必是有甚蹊跷隐晦 , 故意作此搪塞之举 , 好令自己不去追问关于当日的战况之事 。 此前 , 虽然当着父皇的面也曾质问过皇兄 , 但父皇只盼蒙古退军 , 却于欧阳笙的死活和张丙丁的独活并不在意 。 彼时 , 皇兄自然也比较理直气壮 , 谈吐之间更无顾忌 。迦衣越想越气 , 一把掀翻管家丁牛山恭恭敬敬端到自己面前的果盘 , 喝叱道:大胆奴才 , 本公主胃口不好 , 你敢强求!丁牛山不意迦衣的火气骤然之间直似点燃一般的吓人 , 登时吓得双腿发软 , 连连后退几步 , 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 惴惴不安地颤声道:公主殿下饶命 , 奴……奴才——只说得这几个字 , 丁牛山便说不下去了 。 其实并非说不下去 , 而是不明白公主发火的端由 , “不知彼”则不敢乱说一气 。 否则 , 一旦公主要杀自己 , 也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 毕竟 , 此刻公主正在气头上 。 赵昀看了一眼散落满地的桂圆 , 深知迦衣此即全然不顾念自己的颜面 , 实乃出于对欧阳笙的真情爱意 。赵昀是不敢和迦衣公然翻脸的 , 虽然得享东宫寝居的尊荣 , 但父皇一句话便能剥夺自己的一切 。 至于迦衣 , 每常听朝中年长的大臣言道 , 当年“天现异像 , 迦衣降生” 。 故而 , 父皇对她的感情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钟爱 。 更且 , 尤妃当年是父皇最为宠爱的妃子 , 自己的母亲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和其相提并论的 。 赵昀见事极快 , 眼见迦衣喝叱丁牛山 , 深知决计不可出言相帮 , 亦若自己的狗冒犯了尊贵的客人 , 便该狠狠地责罚 , 以求客人满意 。赵昀突然一跃而起,满脸怒色地逼视丁牛山 , 泥塑木雕地道:你这不知高低的狗奴才 , 迦衣公主是我妹妹 , 金枝玉叶何其尊贵 , 便是皇上也需纵容她的天性 , 岂是尔等奴才高攀得上的!来人 , 给我拖出去 , 杖责五十 , 狠……狠狠地打 , 打死勿论!话落 , 两名侍卫进来 , 欲将丁牛山拖出去 , 丁牛山心知赵昀事出无奈 , 亦不祈求 , 只一个劲向迦衣磕头 , 连连自悔地道:奴才罪该万死 , 冲撞公主殿下 , 请公主殿下勿怪!迦衣眼见丁牛山似乎额头有血迹 , 心念微动,乍然不忍 , 朝两名侍卫摆了摆手,漠然地道:暂且饶过 , 你俩且退下 。两名侍卫知道赵昀极其尊重迦衣 , 因此迦衣这样说便是定论 , 自是无需赵昀首肯 , 弓着身子缓缓倒退而出 。迦衣嘴巴“吧嗒”两下 , 忽而道:皇兄呀 , 我知道你有些……唉!迦衣本想说“知道赵昀有些事瞒着自己” , 但心想赵昀究竟将来是后继之君 , 何况欧阳笙业已生死不明 , 这会跟他再次聒噪全然没有意义 , 当即打住 。 赵昀欲言又止 , 迦衣却抢道:张丙丁是山贼出身 , 其祖上虽是显赫门庭 , 但难保不出不肖子孙 。赵昀点点头 , 表现出恭敬的神情来 , 故作兴致盎然 , 连连“嗯”了几下 。 迦衣继而道:皇兄 , 你将来必定是一国之君 , 损害国家的事情 , 你可万万莫……唉 , 你可万万莫糊涂啊!迦衣这句话说得极为诚挚 , 几乎垂下泪来 。 赵昀闻言 , 亦是大大的惊喜 , 简直如沐春风一般 。 心道:便是父皇如此承诺 , 亦远不及迦衣此言 。 因为迦衣这样说 , 表明她无意于皇储之争 。 便是能力再强 , 功勋再大 , 威望再广 , 也决计成不了武则天 。 赵昀强抑内心狂喜 , 动情地道:迦衣 , 我明白着呢!赵昀心里 , 其实更想直呼“妹妹” , 但生于帝王之家 , 注定亲情不可和前程而并论 。 这是悲哀 , 也是无奈 。 迦衣似乎瞧出其心中所虑 , 微微点点头 , 径自踱步而出 。丁牛山见迦衣离去 , 登时仿佛死里逃生般轻松 , 痴痴地看着地上的桂圆 , 忽而发现地上一个奇特的物事 , 慌然上前两步 , 捡拾起来一看 , 正是金锁片!赵昀也是认得这块金锁片的 , 至少十数次眼见迦衣默默凝视 , 甚而泪流不止 。 赵昀知道 , 这对于迦衣来说是宝物——无价之宝 。 自己倘若胆敢私藏 , 无异于自绝前程 。 不及细思 , 赵昀一把从丁牛山手中夺过那块金锁片 , 拔腿追了出去 。 丁牛山未曾见过主子如此恐惧殊甚之态 , 心中大惊 , 也快步跟了上去 。 远远地 , 眼见赵昀将金锁片交还迦衣 , 迦衣激动 , 突然一下子拥入赵昀怀中 , 隐隐传来呜咽之声 。丁牛山更是舌桥不下 , 心道:这块金锁片瞧着也不值钱啊 , 兑换银子不过二三十两而已 , 缘何——丁牛山这样想着 , 突然浑身一颤 , 惊道:啊呀 , 上面有字 , 定是信物!丁牛山摸了摸下巴 , 努力思索 , 虽然仅一瞥之间 , 也着实看清了上面的字:公子世无双 。“公子世无双” , 自然是指欧阳笙无疑 。 丁牛山仿佛发现了天大的秘密 , 咧嘴笑开 。 猛然回头 , 眼见林火雨也张大了嘴痴痴地遥望着 。▲▲▲▲▲▲回到寝宫 , 迦衣命侍女盛来一盘清水 , 挽起衣袖亲自将怀中金锁片置入水中 , 然后取一块绢布细细擦拭起来 。 一旁的侍女瞧见 , 显出无比惊讶的神色来 , 满脸的不理解 。 金锁片静静地沉浸在清水之中 , 但见微波粼粼 , 上面那五个字愈发显得美艳绝伦起来 。“公子世无双”!迦衣怔怔地凝视着这几个字 , 嘴角轻轻扬起 , 浅浅一笑 。 遽然之间 , 眼前幻化出西湖的样子来 。 而那块小小金锁片则神似断桥 , 在粼粼微波之中 , 曲架其上 , 更是别有一番风韵 。迦衣对西湖最是熟悉 , 之于断桥也不知几百几千次来回游玩 。 只可惜 , 那时不知情为何物 , 亦似情窦尚朦 , 虽然听说过白娘娘和许仙的故事 , 毕竟只是止于“故事” 。“入我相思门 , 知我相思苦 , 长相思兮长相忆 , 短相思兮无穷极 , 早知如此绊人心 , 何如当初莫相识” 。 曾经 , 读到李白的诗章 , 即连字字句句嵌以“相思”的绝唱 , 迦衣仍是不解其味 。 而今 , 全然不同 , 当然不同!韩太师当年教授这几句时 , 摇头晃脑读得几乎落泪 。 迦衣瞧见 , 非但无有任何通感 , 反而格格笑开 , 及至韩太师发现方才立时止住 。 自与欧阳笙结缘 , 迦衣仿佛一下子入情如圣 , 登即犹如醍醐灌顶 , 真真顿悟了世间情爱的真谛 。 莫说恰如“一日不见兮 , 思之如狂”、“若是前生未有缘 , 待重结、来生愿”、“还君明珠双泪垂 , 恨不相逢未嫁时”、“换我心 , 为你心 , 始知相忆深” , 便是“山有木兮木有枝 , 心悦君兮君不知”如斯含蓄的春秋民歌 , 迦衣亦能反复吟读千百遍!▲▲▲▲▲▲数日后 , 迦衣女扮男装 , 悄悄出宫 , 独自来到游人如织的西湖 , 心情郁闷地缓步沿着西湖堤岸走着 , 眼见身旁前后左右皆是情男痴女 , 不由愈发心碎 , 几乎不敢直视!伤心人在失意之时 , 置身暖色浓情之中 , 简直犹若“误入藕花深处” , 当即彷徨 , 不知所措 。 向北走?向南瞧?恰如 , “人生若只如初见” 。 或许 , 最美好的情爱蜜意 , 所有的爱慕之念 , 止于唇齿间是绝妙的定格吧!宛如“佛祖拈花 , 迦叶一笑” 。 有时候 , 仅仅一笑 , 足矣 。迦衣的心突突而跳 , 乱成一团 , 如麻交织 。 不知不觉 , 已上得断桥 。 断桥啊——一个关于千年蛇妖的传说 。迦衣不忍细思 , 放眼一方湖水 , 但见粼粼波光反衬着艳阳的金色 , 宛如鱼鳞一般翻滚着 , 当即释怀心中的情爱 。 当然 , 也暂时锁定了关于白蛇娘娘的传说 。 眼前的一方湖水 , 真美——“河汉清且浅 , 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 , 脉脉不得语” 。“唉 , ‘脉脉不得语’ , 不过就是‘盈盈一水间’嘛 , 若在人间 , 定可以抽干!”迦衣想起了《迢迢牵牛星》这首绝唱 , 忽而道:古有“精卫填海”的故事 。 小小一只鸟而已 , 竟然有填充大海的壮志豪情 , 真是令人钦佩啊!“一念情丝动” , 迦衣长长一叹 , 忽而咳嗽几下 , 脸色又沉了下来 , 背着手摇头苦笑 , 猝然转身离去 。其时南宋的银票已然盛行 , 便是与西夏、大理和吐蕃等国之间的兑换也是非常方便 , 之于蒙古、大金和大辽 , 南宋的银票亦勉强可以流通 。 毕竟 , “利”字当头 , 便是蜿蜒几千几万里又如何 。 普天之下 , 除了君王 , 哪一个平头百姓甚而王公贵族心里头没有装着一个“钱”字?布衣草民 , 因为钱而生活 , 简单说就是“活下去” 。 至于当官的 , 有句话说得更是贴切——千里为官只为财 。 钱的妙用 , 下到刚会走 , 上及九十九 , 个个都懂!自然 , 迦衣出宫前 , 身上备足了银票 。 反正 , 南宋其盛 , 富甲天下!其后 , 数日间便到得绍兴府 。 闻言断金楼是一座特色酒楼 , 生意好得非同小可 , 日日皆是满座 , 甚至还有耽误了饮宴时辰的主顾 。 迦衣来到的时候 , 酒楼早已客满 , 没有任何一个空席 。 几拨客人甚至因为屡屡吃不上这里的酒席而大骂店掌柜 , 但管账先生无不笑着拱手恭送 , 一个劲地说着好话 , 细眼瞧去 , 竟然是花羽化!迦衣自是认得此人的 , 尽管投靠了酒楼老板柴枭匪 , 改换官服为一身精致掌柜服饰 , 操持着整个酒楼的生意 。 柴枭匪则于后院忙于其他琐事 , 或结交江湖朋友于席间 , 极少来到前庭管事 。迦衣远远地缩身于旁 , 虽说此即女扮男装 , 然还是担心为其认出来 。 是以索性在一旁的店铺买了一顶范阳笠 , 把前面冒沿压得低低的 , 如此改头换面 , 几近脱胎换骨一般 , 绍兴府里自是无人识得 。 继而 , 信步走到柜台前 , 问花羽化道:掌柜 , 不知还有没有雅座?花羽化微微一愣 , 略略打量迦衣 , 摇了摇头 , 满脸堆笑地道:现在呀 , 别说雅座 , 就是一般的饭桌都没有了 。 实在对不起得很 , 公子请稍后再来 。迦衣点点头 , 自衣兜中拿出一张银票 , 缓缓放在柜台上 , 花羽化一看 , 不禁一惊 , 双眼瞪得圆溜溜的 , 痴痴地道:面……面值一百两!公……公子 , 这……这不是钱的问题 , 确实没有座位了 。迦衣本来心情不畅 , 亦不愿意多说什么 , 又自衣兜中拿出四张同等面值银票 , 缓缓地道:掌柜 , 我从临安来 , 久慕断金楼招牌响亮 , 今儿必须在此吃饭 。花羽化心知此人不简单 , 官场多年经验可知 , 此人如非富商之子便是达官之后 , 是万万不可开罪的 , 只得将银票收起 , 双手托住颤颤地递给迦衣 , 赔笑道:公子稍后 , 容小人去碰碰运气 。迦衣不接银票 , 微微笑笑 , 淡淡地道:掌柜 , 银子我还有 , 这些就当做你的运气使使 , 常言道“有钱能……” , 相信掌柜一定有办法 。迦衣故意不说整句“有钱能使鬼推磨” , 掌柜觉知 , 自是极感尊荣 , 连连点头哈腰 , 恭敬地道:是是是 , 公子稍后……稍后!迦衣看着花羽化离去的背影 , 不觉顿感凄凉和辛酸 , 脑海中遽然浮现一句话来:伴君如伴虎 。不错 , 君王一句话 , 可以令一个乞丐一夜荣登天子堂 , 富甲一方 。 当然 , 也可以一句话令王公贵胄立时成为阶下囚 , 成为秋后鬼!迦衣幽幽一叹 , 低低地道:这些银子 , 权当我替父皇补偿你的吧 。 些须心意 , 但教无愧 。迦衣旋眼赏鉴古风十足的酒楼风格 , 不住地点头 , 确信便是在临安城亦难遇到这样金碧辉煌的规格 。 正欣赏间 , 花羽化匆匆地跑来 , 眉欢眼笑地道:公子请随我来……随我来!迦衣略喜 , 温言道:多谢掌柜周全 , 多谢!迦衣深知钱的妙用 , 笃定掌柜必有办法 。 行出十数步 , 迎面走来五个男女 , 老少皆有 , 其中一人喜滋滋地道:嗨 , 今番吃得真是快活 , 一大桌饭菜分文不花 , 还倒挣十两银子的彩头 , 真是奇……奇 , 记住这招牌 , 咱明儿再来!另一人亦附和道:断金楼 , 当真不错 , 老子怕是吃遍天下 , 也寻不到第二家倒贴钱的主!迦衣不解 , 心中暗暗地道 , “难道免单另加区区十两银子 , 便这般欢喜?换作我 , 却决计高兴不起来” 。 毕竟 , 迦衣在心里的计较是 , 请走一桌正在用餐的客人 , 没百余两如何可行!转瞬之间 , 已坐在花羽化指定的雅座上 , 从窗望出 , 但见方才的几个人坐上一辆马车已向东驰出 。迦衣望着窗外 , 淡淡道:掌柜 , 方才的那五个人怎么会这么轻易离去呢?花羽化笑笑 , 极其神秘地道:公子不知 , 这绍兴府虽然也富庶 , 但民风绝非淳朴 , 因为贫富不均 。 别看方才来的食客 , 只因贪吃之故 , 绝非兜中钱财没处使 。迦衣点点头 , 不禁想起韩太师曾经教给的几句诗 , “赤日炎炎似火烧 , 田里禾苗半枯焦 。 农夫心里如汤煮 , 公子王孙把扇摇”!吟罢 , 想到了天下大势 , 想到了家国安危 , 想到了欧阳笙 。 心中一痛 , 低低地道:掌柜言之有理 , 天下太平 , 方可百业兴旺 , 大家都有好日子过 。 唉 , 听说方今天下……迦衣本想说“听说方今天下不平 , 蒙古虎视八方” , 猛然想起花羽化乃先时朝中大将 , 立时打住 。 花羽化本道此人乃非富即贵之后 , 是以并不惊讶迦衣的说辞 , 只道她本身便更比寻常百姓深图远虑所见卓然!便在这时 , 一队官军忽而来到 , 径直向柜台走去 , 其中领头的正是丁牛山 。 但见丁牛山向惊慌失措的花羽化细细瞅了瞅 , 然后笑嘻嘻地朝官军头领道:不错 , 正是此人 。言罢 , 军官头领自一旁的一名兵士手里接过一张捕告 , 展开亮给花羽化看 。 军官双眉一栓 , 昂昂地道:花羽化 , 你堂弟花威通敌叛国 , 已逃亡他国 。 当年 , 若非你一力举荐 , 将其提拔为全军副将 , 也不致令国家蒙乱 , 伤亡惨重 。 按大宋律 , 本官特奉朝廷密旨 , 拿你问罪!话落 , 已有两名兵士上前 , 将花羽化上了铁锁 。 花羽化则吓得脸色惨白 , 说不出成句的话来 , 沙哑着声音嗫嚅道:将军……小人当年也是一时糊涂 , 任人唯亲 , 可对朝廷那是绝对的忠心耿耿 , 丹心可昭啊!军官笑笑 , 大手一挥 , 漫不经心地道:这话在这说没用 , 对我说也没用 , 到了地儿 , 您再慢慢申诉吧 。话落 , 军士拉着花羽化的衣服便要走 , 花羽化倒吸一口凉气 , 双腿一软 , 踉跄几步 , 差点跌倒 。 这时柴枭匪已得报 , 从后院急急匆匆地跑过来 , 朝丁牛山和那军官拱手作揖 , 连连道:各位官爷 , 便是执行公务总需吃饱肚子吧 , 当下正是用餐时间 , 各位远道而来辛苦非常 。 小店愿为各位奉上精美的菜品 , 聊表心意 。说着 , 旋身从一旁的店小二捧着的一个托盘里拿起两锭银子 , 分别塞给丁牛山和军官 , 其余兵士也逐一发赏一些碎银 。 丁牛山自临安一路来此 , 只因贪功确系一鼓作气不曾停歇 , 是以这时当真肚中饥渴 , 眼见这断金楼气势颇大 , 装修得金碧辉煌 , 绝非一般的山村野店可比 。 更则食客满座 , 熙熙攘攘一般 , 亦不是作秀出来的 , 自是放心无疑 , 心道“便是你果真有心解救花羽化 , 谅这小小绍兴府也决计脱不了干系 。 何况此时青天白日 , 不信你有如此能耐” 。 军官向丁牛山望去 , 自是咨询的意思 , 丁牛山点点头 。 柴枭匪见状 , 立时张罗一桌酒菜 , 便在迦衣的一旁开席 。柴枭匪自是没有见过丁牛山的 , 否则便是承千里护送赵昀回京之情 , 足以令丁牛山青眼相待 , 不敢充大 。 迦衣担心丁牛山认出自己来 , 缓缓地将帽沿压了压 , 却悄悄拿眼向那桌瞥去 。 花羽化虽然也在席间 , 但手上的铁锁依然戴着 , 神色极为沮丧 , 和方才的春风满面全然不同 。 迦衣知道花羽化自被解职 , 一直郁郁其中 , 唯恐碰见往昔的同僚和下属 , 似乎更甚“近乡情更怯 , 不敢问来人”之状 。的确如此 , 之于本事大的人 , 挫折可以化为转机 。 反之 , 是墓地 , 是终结 。 迦衣素知 , 花羽化其人虽然没有大本事 , 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平庸之辈 。 可是 , 决然不是大奸大恶之辈 , 甚至相比大多数将军更为仁慈 。 迦衣当然也听说过花羽化曾经意欲斩杀欧阳笙的掌故 , 可是毕竟花羽化其后连连向其请罪 。 便是职位为欧阳笙取代之后 , 也再次拜会欧阳笙 , 恭恭敬敬地将全军各大将军甚至小将的特殊习惯和本领一一告知欧阳笙 , 使之对全军绝对地把控 。仅此一点 , 迦衣便对其感激不尽 。▲▲▲▲▲▲军人吃饭 , 宛如饿虎吞食 , 半盏茶的功夫便已风卷残云般结束 。 丁牛山起身 , 一旁的柴枭匪似乎仍在思虑什么 , 冥思苦想之态跃然而现 。 丁牛山只道抓走了其得力帮手 , 心有不舍 , 走过去拍了拍柴枭匪的肩膀 , 好声好气地道:掌柜 , 多多得罪了 , 朝廷严旨 , 在下不得不从!柴枭匪尴尬地笑笑 , 又拿出两锭银子来 , 强塞到丁牛山手里 , 虔诚地道:官爷 , 不成敬意 , 还望笑纳 。丁牛山本假意推辞 , 但柴枭匪已将银子塞到自己手中 , 只得将胸脯拍得呼呼作响 , 快意地道:朝廷上的事 , 小人没办法 , 做不得主 , 但狱中是可以多多照料这位……这位兄弟的 。丁牛山本想说“这位大爷” , 以此揶揄花羽化 。 但眼见花羽化此即全然失色 , 活脱脱一副倒霉的惨状 , 当即改口 。 柴枭匪微微一叹 , 无奈地点点头 , 眼见官军将花羽化押走 , 柴枭匪的脸色更是霎时难堪起来 , 额头青筋暴起 , 脸上肌肉不停地抽搐着 , 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 隐隐有血丝自嘴角流出来 。 迦衣瞧见 , 不禁热血登即沸腾 , 自窗外望去 , 官军们已押解着花羽化上了一驾马车 。 余者各自跨上健马 , 但见几声吆喝 , 健马于前缓缓开路 , 两旁行人纷纷避让 。迦衣闭眼沉思 , 一时不知所措 , 脑海中浮现出丁牛山的影像来 , 暗暗道:此人是皇兄的人 , 怎地也为朝廷办事?不对 , 父皇绝对不会将这等事情交付皇兄办理 , 便是果真如此 , 则皇兄亦不会如此草率 。丁牛山不过是一个王府里的管家 , 又不算朝中有功名的人 , 说得不好听叫“一介家奴” 。 对了 , 方才那军官貌似不像朝廷亲兵 , 更非刘奇峰的御林军 , 也不是临安任何一个衙门的差人 。 如此说来 , 皇兄这是在为自己办事啊!迦衣身居千金之尊 , 对这等官场上的见识本不甚留心 , 是以乍一撞见全然不解 , 这会方才想明白 , 走到柴枭匪身旁 , 低声道:掌柜 , 在下有一样东西可以教使管账先生脱险 , 但也是有条件的 。柴枭匪闻言 , 惊颤地极快打量了迦衣一眼 , 拱手道:公子请吩咐 , 在下洗耳恭听 , 不敢有违!迦衣见柴枭匪是一条汉子 , 微微点头 , 自衣兜中拿出那块金锁片来 , 在其眼前一晃 , 极为郑重地道:这块金锁片可以救下管账先生花羽化!柴枭匪见迦衣直呼出“花羽化”三个字来 , 更是舌桥不下 , 痴痴地望着迦衣 , 似乎不信 , 但不敢不信 , 喘着粗气道:公子……迦衣不愿他细问 , 用手止住 , 继而道:不许告知我的所在 , 救下人便将金锁片归还!柴枭匪感遇忘身一般惊喜 , 连连点头 , 恭敬地自迦衣手里接过金锁片 , 快步冲了出去 。▲▲▲▲▲▲一间密室 。一张桌子 。迦衣居上而坐 , 柴枭匪和花羽化两旁作陪 。 花羽化极是感激地看着迦衣 , 眼含热泪地道:小人得蒙公主和柴大哥的再生之恩 , 无以为报 , 此酒权当为敬 , 日后自必涌泉相报 。说着 , 将面前的一大碗酒端起来 , 仰脖而尽 , 涓滴不剩 。 迦衣方欲推谢 , 柴枭匪亦向迦衣敬酒 , 满是敬重地道:公主虽金枝玉叶 , 然为人义气扶危济困 , 实在不逊须眉啊!说完 , 也端起面前的酒碗一饮而尽 。 迦衣是不怎么喝酒的 , 前番自大辽回返 , 父皇为感念千里之行而设宴相陪 。 除此之外 , 几乎极少饮酒 。 但眼下正是伤心之际 , 却不知不觉端起酒杯 , 黯然道:不过是举手之劳 , 两位不必挂怀 。迦衣虽贵为公主 , 但身为公主也有其难 , 实所谓“侯门一入深似海 , 从此萧郎是路人”是也 。 不是么?父皇不允出兵找寻欧阳笙 , 乐融巧言推辞 , 史弥远心向大金 , 皇兄则不知究竟是敌是友 , 毕竟那幅和他脱不了干系的画像尚且揣在怀中 , 贴身而带 。 之于柴枭匪 , 无疑更是郁郁不得志 。 三个失意之人对酌 , 酒入愁肠 , 当真是“愁更愁” 。 同时 , 酒喝得越多越快 , 脑子便越是兴奋 , 越是没有拘束起来 。花羽化见过欧阳笙手中的金锁片 , 这会又看见迦衣的金锁片 , 终于知道敢情两人的关系原来如此亲密 。 常言 , “间不疏亲” , 欧阳笙当此大位 , 实乃天经地义 。花羽化尽管身在醉意之中 , 但对迦衣却是极其尊重的 , 晃晃悠悠离座 , 拱手道:公主殿下 , 小人……小人有一句话 , 不知当说不当说 。迦衣瞥了花羽化一眼 , 紧张地道:花将军有话 , 但说不妨!甫一脱口 , 迦衣遽惊 , 自知失礼 , 赶紧满是歉意地道:花大哥 , 但说无妨 。花羽化感动 , 更显虔诚之态 , 恭敬地道:小人素知公主和欧阳将军的情谊 , 日后但教小人得知欧阳将军下落 , 无论刀山火海 , 决计不皱眉头!这话说得不单坚决 , 而且令人感动 。 柴枭匪亦钦佩不已 , 当即起身拍掌 , 交口赞誉道:花兄弟不愧是一军主帅 , 说出的话就是与众不同 , 老兄实在佩服啊!言罢 , 柴枭匪朝迦衣道:公主殿下 , 在下不才 , 但江湖上的朋友也不少 , 但使得闻一丝讯息 , 便是倾家荡产也要一力相助!迦衣感动 , 但碍于身份不能大动情怀 , 只微微朝两人点点头 , 不动声色地道:两位的情谊 , 我没齿难忘 。 今后只要有用得着的地方 , 我当然也不会托辞 。花羽化先前没有认出迦衣来 , 否则是断断不可接受她的银子的 , 及至柴枭匪说“倾家荡产” , 不禁心念一动 , 将怀中的五张银票如数拿出 , 双手递还迦衣 , 迦衣笑笑 , 温言道:花大哥既是明白钱的妙用 , 自然还是留着好 。 再说 , 我出宫之际 , 已备足了银两 , 便是三年五载不回宫也是够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