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降迦衣
清晨 , 月隐星稀 。 安静的皇宫自高空俯瞰而看内方外圆 , 如同一枚铜钱 , 与天地浑然一体 。此时正是深秋时节 , 寒冷的空气里夹杂着谷物的香味儿 , 这是江南特有的味道 , 因为这里是九州的粮仓所在 , 每年产出的粮食几乎够天下用度 。朦胧夜色中 , 一顶龙辇自坤宁殿向大庆殿缓缓而来 , 前面一个太监领头 , 两旁各四名太监 , 中间四名轿夫 , 后面跟着一群婀娜多姿的宫女 。 瞧此规格 , 自是皇帝来了 。龙辇行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 , 突然停了下来 , 赵扩折身从里面走出来 。时敢当见机 , 赶紧将一件貂皮轻轻为赵扩披上 , 满是阿谀地笑道:皇上呀 , 天寒……当心着凉呐 。赵扩漫不经心地“嗯”了声 , 懒洋洋地看了一眼昏暗的夜空 , 点了点头 , 却忽而迈开双腿 , 极快向大庆殿走去 。时敢当一愣 , 随即折身 , 朝抬龙辇的轿夫们摆摆手 , 示意大家在后面跟着 , 自己则小心翼翼地追了上去 。“小石头啊 , 你说……你说尤妃——”赵扩说着 , 步伐并没有放缓 , 却突然中断 。 时敢当在赵扩右侧碎步小跑着 , 亦不敢出一言 , 只侧耳静听 , 时不时惊鸿一瞥地望过去 , 立时颤颤地低下头去 。“唉……朕 , 你说朕这皇帝当的!”赵扩停下脚步 , 看着近在眼前的大庆殿:当皇帝 , 有时候还不如寻常百姓的好 , 简直是坐在刀山火海上啊 , 不能自己!“皇上 , 您是天下臣民的皇上 , 也……也是奴才的皇上啊 , 可切莫这样想呢 , 您身后站着千千万万的子民呐!”时敢当知道今天的早朝便是决断蒙使的“三条”要求的最后期限 , 故而不敢多说一个字 , 而是力求“简在帝心” 。的确 , 一旦踏入大庆殿 , 便是系千钧重担于一身 , 系全国安危于一瞬 , 究竟作何抉择 , 确实令人煎熬 。“你倒会说话 , 尽拣好听顺耳的说 , 也……哈哈 , 走吧 , 上朝去!”赵扩本想说“也不怕闪了舌头” , 但突然想到即将面对不可一世的蒙使 , 又泄气不已 , 却大步而前 , 踏上了丹墀 。时敢当目送赵扩上去 , 自己缓缓走到正中 , 旋即转身 , 朝身后两排御林军大喝道:上……朝——不移时 , 两排御林军齐声威武呐喊:上……朝——叫声振聋发聩 , 直若穿云裂石之功 , 激荡回旋在朦胧夜空之中 , 余音绕梁 。▲▲▲▲▲▲大庆殿上安静极了 , 一旁的沙漏发出轻微的“沙沙……沙沙”之音 , 赵扩则颓废地坐在龙椅上,痴痴地看着龙案上的一张表文,上面全是蒙文,旁边是汉字 。一会后 , 下面的大臣骚动起来 , 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着 , 巴根和宝音朝鲁三人则趾高气扬 , 全然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 。“皇上 , 本使明天便即回返草原 , 今日无论许或不许 , 皆由您一句话!”巴根走到正中 , 超出所有大臣一米远的位置 , 不怒自威地从容道 。赵扩闻言 , 也不抬头 , 只怔怔地盯着案前的表文 , 六神无主的神色表明对蒙使的要求已然束手无策 , 尽是一副栗栗危惧之态 。这时 , 一名大臣出列 , 伏地温言地抚慰道:陛下 , 以老臣之见 , 蒙使的三条要求或……或可斟酌!赵扩闻言遽惊 , 身子一颤 , 宛如触电一般连连地哆嗦几下 , 而后缓缓抬头 , 有气无力地期期艾艾道:爱……爱卿所言……爱卿你——赵扩声音似乎略带呜咽 , 再也说不下去了 , 因为他分明看清 , 跪在眼前的是一位三朝元老 , 自己的股肱之臣 。 倘是别的大臣 , 赵扩可能并不在意 , 自然不会有所惊愕 , 但此时此刻不容他不瞠目结舌 , 不容他不心痛如割 , 不容他不深感天崩地裂!“陛下 , 温国公司马光曾叹曰‘世风日下 , 贩夫走卒接着丝袜’ 。 此言便是我南朝的真实写照 。 ”那位股肱之臣此时已无顾其他 , 直抒胸臆地道:我南朝目今藏富于民 , 然国力仍大是不济 , 缘何?皆因军民贪图享乐 , 花红酒绿醉生梦死惯了 , 人人皆是厌恶从军 , 致使军队腐败 , 毫无战斗力可言——“多少朱门锁空宅 , 主人到老未曾归” , 此中症结便是刻下之祸!“说得好……说得好啊!”巴根闻言 , 抚掌大笑 。赵扩此时面如土色 , 意欲站起来 , 身子晃了几下又坐下去 。 一旁的时敢当见状 , 惊愕失色 , 不由自主地把眼暗示韩侂胄 , 此时的韩侂胄只怒色冲冲地瞧着眼前三名蒙使 , 对时敢当的眼色全然无觉 。“爱卿……平身 。 ”赵扩尽管已然生出杀心 , 但念及昨夜尤妃的说辞 , 心道:便即斩杀一两个大臣也无济于事 , 反倒让蒙使拿了话柄 , 令其余臣工人人自危 。“爱卿啊 , 你的话不无道理 , 但蒙使的要求未免……未免欺人太甚!”赵扩终于强力而起 , 狠狠地拍了一下龙案 , 顺手将那张表文扔下台去 。巴根三人见状俱是登即一愕 , 顿感“处易备猝”为时已晚 , 心想“确实低估了眼前这个小皇帝的胆量 , 一旦撕破脸皮 , 蒙宋开战倒无所患 , 然自己三人难免枉死于此” 。念及于此 , 巴根上前两步 , 从丹墀上捡起表文 , 然后故意抖了抖上面的灰尘 , 笑吟吟地轻轻放进袖中 。巴根虽举重若轻地“示弱”于此 , 然在所有人看来更比咆哮朝堂更可怕 , 更有力量 。 于是 , 当此所有人尽皆沉默起来——也许 , 不置一词的“沉默”才是最歇斯底里的抗争 , 也是最鲜明的态度 , 因为沉默的后面一定是爆发!▲▲▲▲▲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 沙漏下面的沙粒也越聚越多 , 几乎将溢而出 。此时 , 一抹朝阳射进来 , 照得沉闷的屋子忽而清爽起来 , 仿佛一下子卸掉了即将爆炸的气球的阀门 , 大家的注意力开始分散 , 紧绷的神经也松弛下来 , 一吐胸中的郁闷之气!巴根此时忽然发现 , 韩侂胄虽然一直没有发言 , 却死死地盯着自己 , 目中怒火狂烧 , 只差作“狮子吼”了 。 不由一惊 , 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 , 然后向赵扩望去 。赵扩看着屋外的艳阳 , 忽而想到什么 , 向一旁的时敢当示意 , 时敢当机敏地靠近过来 , 立时俯身凑前 , 在时敢当耳旁悄悄说了几句什么 , 时敢当微微点头 , 连连称“是” 。时敢当缓缓走下丹墀 , 从文武大臣正中过去 , 经过巴根三人身旁时故意挺了挺胸脯 , 然后加快脚步走到门口 , 逼着嗓音大声道 。“御林军总管刘奇峰听旨 , 今日朝会非比平时 , 朕令你亲率三百护卫听候调度 , 但凡擅自离去者 , 杀……无……赦!”声音传到朝堂上 , 大家字字皆听得清清楚楚 , 如在耳畔 。 赵扩满意地颔首 , 嘴角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 , 随即而逝 。 众大臣不解 , 纷纷交头接耳 , 望向外面威武整齐的御林军护卫队 , 小声窃窃起来 。巴根不明所以 , 似乎焦躁起来 , 但目光中依然闪烁着桀骜的光芒 。 宝音和朝鲁下意识地握紧拳头 , 眼观六路却心神不宁 , 脸上俱是惊恐之态 。韩侂胄此时朝赵扩望去 , 满是轻松的样儿 , 也露出了久违的微笑 , 不由默默心道:陛下置之死地而后生 , 高……不愧是太祖皇帝的血脉啊!此时 , 满朝文武宛若被关闭于一间密不透风的屋子里 , 皆是魂飞魄散疲惫不堪 。 先前那位顶撞赵扩的大臣此即更是大汗淋漓 , 仿佛命如悬丝 , 身子不住地摇晃着 , 牙齿“咯吱咯吱”地发出撞击之声 。巴根此时也失了耐性和先时的跋扈之态 , 赵扩虽疲乏不堪 , 仍强力支撑着 , 身子棉花般靠在龙椅上 , 上下眼皮耷拉着 , 似乎随时要闭上 。“陛下 , 老臣以为 , 蒙使的要求虽然无理 , 然并非急于一时而解 。 自然 , 蒙使也不必急于归国 。 ”说话的是韩侂胄 , 他的意思很明显 , 其旨在一个“拖”字诀 。说着 , 韩侂胄斜乜巴根三人几眼 , 只见巴根主仆显然累极 , 自是在巨大的惊恐之下无力与争之故 。 赵扩此时也浑身乏力 , 毕竟一整天这样僵持着 , 身心皆饱受着巨大的煎熬之苦 。赵扩微微颔首 , 然后向一旁的时敢当示意 , 时敢当慢悠悠地道:陛下说了 , 韩相言之在理!“陛下 , 老臣想替陛下问蒙使一句 , 不知可否?”韩侂胄此时声音洪亮 , 精神更加奕奕起来 。“恩准……准……啦!”赵扩声音沙哑 , 却尽量放大音量 , 身子跟着说辞而起伏摇晃着 。巴根闻言 , 犹如梦中惊醒一般 , 慌然地看向韩侂胄 , 只见韩侂胄笑吟吟地朝自己拱手:蒙使阁下 , 倘若今日贵使提出的三条要求 , 我皇不许 , 那便如何?巴根见问 , 当即语塞 。 这时 , 少保乐融出列 。“陛下 , 微臣以为 , 蒙使所言三条要求 , 实乃无稽之谈!”乐融说这话时 , 语气极为坚定 , 大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之概 。 赵扩则故意“哈哈”而笑 , 连连高呼“好好好” , 同时把眼望向巴根三人 。乐融者 , 实乃梁山好汉之后 , 系人称“铁叫子”乐和的孙子 。 当年 , 乐和本欲随宋江等兄弟征讨方腊 , 然军师吴用自当时朝廷之于梁山态度而考量 , 决意安插乐和与萧让进京 , 如此也大大利于梁山日后在朝中周旋 , 变被动为主动 。常言 , “世人结交须黄金 , 黄金不多交不深” 。 乐和为人谨小慎微 , 深得宋徽宗喜爱 , 而且为了结交当朝权贵往往不惜一掷千金 。 故而 , 自乐和去世后其子世袭 , 及至而今福荫其孙 。 而萧让则自来逍遥无羁 , 虽有娇妻数人 , 却无有子嗣 , 香火亦绝 。在赵扩看来 , 乐融尽管不过二十多岁 , 毕竟是梁山好汉之后 , 既出此言必有担当 , “上马带吴钩 , 翩翩度陇头 。 小来思报国 , 不是爱封侯” 。念及于此 , 赵扩乍然兴奋起来 , 急急地瞪着乐融 , 下意识地重重拍了拍龙椅 , 激动地道:乐爱卿啊……但说无妨……但说无妨!乐融一震 , 不意赵扩乍惊乍喜 , 如此失张冒势 , 随即沉吟立时豁然 , 跟着昂昂雄视巴根三人 , 激昂地厉声道:想我先祖当年聚义梁山 , 区区一百单八将 , 便杀得草莽英雄方腊丢盔弃甲全军覆没!而今 , 我大宋子民上下一心共抗外侵 , 别说区区蒙古 , 便是联手天下军马我们也不怕——宁为玉碎 , 不为瓦全!此时寒气骤升 , 大家皆是饥寒交迫 , 巴根三人闻言悚然 , 牙齿不由“格格”地击撞起来 , 面色一律铁青 , 满眼血丝地瞪着乐融怏怏不服地连连大叫:你……你……你……乐融轻蔑地回视过去 , 方欲置辞 , 一旁的史弥远出列 , 傲视巴根三人 , “嘿嘿”一笑 , 昂昂地道:你什么你 , 便是今日 , 谅你们三人能走出这间大庆殿么?此时的史弥远只有二十九岁 , 却早已锻炼得八面玲珑 , 深谙见风使舵之妙 , 该说的时候绝不落后 , 不该说的时候绝不出头 , 宁可让人瞧不起 。“你……你们……你们……”巴根显然气愤到了极点 , 身子筛糠一般抖了起来 , 随即长吁一口气 , 缓缓朝赵扩遥望 , 锋芒逼人地吼道:皇帝陛下之意 , 不过是要在下这颗脑袋 。 也罢 , 本使既然不能完成使命 , 也无法全身而退 , 那么葬身于此也未尝不可!太史公不是有言么 , “用之所趋异也” 。话落 , 巴根自袖中拿出那份表文 , 极快地扫视几眼 , 然后缓缓撕碎 , 继而一点一点放入嘴里 , 强自咽下 , 随即亦淡定下来 , 缓步走到丹墀前 , 逼视赵扩声若洪钟地道:哈哈……赵扩小儿你记着 , 死是征人死 , 功是将军功……死是征人死 , 功是将军功!本使的死 , 若能换取我大蒙古国的一统天下 , 值了……值了!这几句话当真是振聋发聩 , 直有穿云裂石之功 , 听在大家耳中 , 满朝骚动 , 人人惊恐 。赵扩缓缓自龙椅上站起 , 在时敢当的搀扶下走下丹墀 , 面对着巴根三人断断续续地道:容朕……思……思量……韩侂胄一震 , 身子晃荡几下 , 脸色黯然下来 , 心知“赵扩固然乃太祖血脉 , 然究竟太过年轻 , 不曾历经风雨忧患” , 于是痴痴地道:陛下……您可三思啊 , 切切不可自乱阵脚啊!当年曹孟德亲率数十万铁骑南侵 , 却被作为少年郎的周瑜打得丢盔弃甲抱头鼠窜!不错 , 蒙古势大 , 天下莫与之争 。 然我大宋亦非易与之辈 , 实在不……不济 , 老臣愿身先士卒 , 以此衰朽之躯祭旗!一旁的乐融眼见赵扩似乎充耳不闻 , 心中亦焦躁起来 , 立时颤颤出列 , 拱手附和道:皇上 , 我南朝可谓“天下粮仓”啊……打仗嘛 , 其实打的是银子!赵扩眼望夜空 , 久久默然无言 , 旋后长叹一声 , 痛苦不已地笑笑 , 尽是悲凉之态 。 大家顺着赵扩的眼神向外望去 , 但见昏暗的夜空似乎愈来愈昏暗起来 , 简直漆黑一片 , 如墨一般的黑洞 。一会后 , 夜更深寒更重 , 赵扩和文武大臣以及巴根三人身体皆哆嗦起来 , 自是一律不支 , 渐而烦躁 。 不单呵欠连连 , 亦且肚中空空 , 着实难受 。任何人 , 在这样的环境中煎熬 , 其意志一定是见异思迁的 , 甚而开始动摇毫无主张 。 管子道“少而习焉 , 其心安焉 , 不见异物而迁焉”便是注解 。然而 , 巴根三人仿佛心有不甘 , 倘若便这样回归草原 , 如何回禀蒙古王?设若蒙古王大怒 , 自己也难逃一死 。 唉 , 既然左右是死 , 那便继续僵持吧 。 恰如撒谎 , 倘若被人发觉但抵死不认 , 最终或许能扳回一点点颜面 , 否则的话那才叫惨呢——比被人看不起更卑微的就是让人同情 。巴根三人既明此理 , 当然内心更加安定下来 , 面色也渐渐和缓 , 静静地冷眼旁观 。的确 , 有时候谁能坚持到最后 , 谁就能占据主动 , 成大事者固然需要雄心 , 但雄心的另一层注解其实是“耐心” 。赵扩是此计策的“始作俑者” , 没想到巴根主仆竟然如此刚毅 , 非但没能“请君入瓮” , 反倒自己熬不住 , 下不得台面了 , 不由心中苦笑 , 脸上仿佛僵尸一般 。“陛……陛下勿忧 , 微臣以为 , 蒙使方才所言虽抱定求死之心 , 然我南朝钱粮军马确实不计其数 , 至若不济 , 我们可以效仿当年水泊梁山 , 重金招揽天下英雄来归 。 ”说话的是乐融 , 只见他语气沉稳不急不躁 , 丝毫无有任何惊惶之态 , 足见其胸中大有丘壑 , 心底蕴藏良策 。巴根闻言 , 亦不夺词 , 只微微而笑 , 淡淡地道:乐少保 , 继续……继续!乐融似乎不理会巴根三人的存在 , 把眼望向赵扩 , 只见赵扩仍是五内如焚 , 全然一副举棋不定的样子 , 忧心忡忡 。 韩侂胄瞧见 , 立时出列 , 赵扩感念地投视过去 , 满是期盼之光 。“乐少保 , 老夫与你政见略同 。 ”韩侂胄这样说 , 无疑是替赵扩说话了 。 满朝文武皆清楚 , 赵扩初登大位不久 , 极为仰仗韩侂胄 , 最是信赖其忠勇谋略 。 因此 , 韩侂胄的话往往也是赵扩的意思 。乐融感激地朝韩侂胄望去 , 而后提高音量:常言道 ,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 当兵的自是为了保家卫国 , 然更深沉的动力则是为了银子 。 只要我南朝银子使足了 , 不愁天下英雄不望风而来 , 效命疆场 。说这话的时候 , 乐融故意把眼瞥向巴根 , 只见巴根似乎微微变色 , 心知已然凑效 , 于是故意夸张地道:大理、西夏和吐蕃皆属民生凋敝之邦 , 其君主虽是畏惧蒙古王 , 然焉知其国内不是藏龙卧虎 , 尽是诛暴讨逆之心?设若把这些亡命之徒招揽过来 , 稍稍加以利诱 , 则一可当五甚至当十 , 区区数万英雄足矣 。 最终 , 鹿死谁手 , 则或未易量矣!“哈哈 , 乐少保真是语惊四座啊 , 可惜惊吓不到本使 。 ”巴根气愤地看着乐融 , 亦加重语气:便是此计可行 , 须知我蒙古大军旬月之间便可踏平江南 , 而少保所谓的数万英雄 , 则未必能恰如所料 。巴根眼见乐融哑口 , 立时心中欢喜 , 忽而沉下脸色 , 咄咄逼人地道:只要我蒙古铁骑所到之处 , 无论男女牛羊 , 皆是我蒙古国所有 , 那时便有英雄来投 , 亦当效忠我蒙古王!“你……你……放肆!”赵扩此时再也忍耐不住 , 右臂遥遥剑指 , 双颊通红地怒喝道 。 韩侂胄相随赵扩多年 , 从未见其如此生气过 , 当此之际实乃生平仅见 。俗话说 , “狗急跳墙”、“困兽犹斗” , 畜生尚且如此 。 一旦把皇帝逼急了 , 哪怕其再懦弱甚至不肖 , 杀人总是可以的 , 往往是一句话的力量 。 巴根和宝音朝鲁皆已感知到了赵扩腾腾的杀气 , 心知:一旦赵扩决定撕破脸皮 , 无疑是玉石俱焚之祸 , 三人绝难走出这间奢华的大庆殿 。便在这时 , 漆黑漆黑的夜空中忽然落下几声沉闷的惊雷 , 直若移山倒海天崩地裂 。 一会后 , 天空中便电闪雷鸣起来 , 宛若熊熊大火呼呼燃烧 , 一闪一灭之间令人魂飞魄散 , 不知身在何处 。此时此刻 , 天生异象 , 人人自危 。 “人急偎亲”实乃人之常情 , 不分地域无关国界甚至种族 。 大家一律蜷缩在富丽堂皇的大庆殿内 , 既不敢关门 , 亦不敢出去 。 即便殿外有刘奇峰所属的数百御林军护卫 , 大家亦惊恐万状 , 不敢出一言以复 。当然 , 御林军将士虽是见惯拼杀视死如归 , 但当此之际内心也是害怕的 , 一律惊恐万状风声鹤唳 。 在刘奇峰的指挥下 , 大家渐渐聚拢过来 , 适才绵延百米区域的护卫队 , 这会已纷纷缩回殿前 , 各各持刀朝外 , 全然一副疑神疑鬼之态 。夜空中 , 惊雷阵阵电闪交织 , 各种神异天象变幻莫测 , 或如狗或似狼或成妖状或如貔貅 , 各各百态 , 千变万化 。众大臣一律拥挤在一起 , 口张如斗、舌桥不下 , 仿佛在等待死神的垂临 , 内心煎熬可见一般 。 赵扩虽然也惊骇不已 , 然近来诸事逼迫内心抑郁 , 这会见及如此天象反倒释然 , 身边簇拥着韩侂胄、时敢当、史弥远和乐融 , 更是早已了身达命一般 , 渐而嘴角漾笑 , 满眼鄙视地望着早已吓得跪地祈祷的巴根主仆 。巴根自然是惊骇的 , 宝音和朝鲁分别跪伏于巴根身后 , 显出一副毛骨悚然的样子来 , 不住地向天而拜 , 三人口中似乎念念有词 , 但皆为惊雷淹没 , 一时全然不清 。霎时 , 惊雷止歇 , 异象消弭 。 深邃的夜空终于重归沉寂——黑漆漆 , 黑漆漆 , 如墨一片 。这时 , 大家方始心安 , 诧异地望向黑漆漆的深邃苍穹 , 尽皆仿佛历经生死大难 , 百感交集地暗自庆幸起来 。巴根三人刻下一改先时的桀骜之态 , 虔诚面向赵扩 , 却并不起身 , 一律虔诚地伏地请罪 , 披肝沥胆地道:陛下 , 弊使连日来讨扰过甚 , 而陛下怀柔四海始终如一 , 着实令弊使感愧无地 。 陛下 , 前番弊使所言三条无理要求 , 陛下大可不必挂怀 , 一概作废!赵扩闻言而愕 , 自觉巴根此前此后所作所为实乃玄之又玄 , 不禁感叹不已 , 及至悲欣交集 。巴根眼见赵扩动容 , 心知其详 , 于是和宝音朝鲁缓缓起身 , 虔诚抱拳地继而道:南朝乃礼仪之邦 , 以仁义治国 , 远非我蒙古可比 , 弊使……弊使先前冒犯之罪 , 深望陛下海涵 。赵扩方欲开言 , 但闻天空中忽而落下一声惊雷 , 跟着一个巨大的火球自远滚滚而来 , 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 实乃“毒燎虐焰焚如之行” , 乍然之间照耀得天地之间恍如白昼 。巴根主仆三人瞧见当即跪下 , 全然一副引颈受戮之态 , 浑身大汗淋漓 , 真真是魂飞魄散 。 众大臣此时也早已吓得痴呆 , 一律拥挤成团 , 屏气凝神满脸惊惧 。火球临近 , 如蒸若烤 。 赵扩虽有时敢当、韩侂胄、史弥远和乐融护卫 , 但也预感劫数难逃 , 命在顷刻一般 。骤然之间 , 火球“轰”的一声炸开 , 方才还是金光闪耀 , 此即却已忽明忽暗 , 刹那之间一切归于沉寂 , 天地皆是漆黑一片 。 跟着 , 一阵巨大的婴儿啼哭之声自遥远的天边传来 , 刺入当场每一个人的耳膜 , 大家顿时更惊 , 满脑子嗡嗡作响 , 似乎一下子知觉全无 , 各各不知所措 。巴根三人此时再也无法忍受如此煎熬 , 朝漆黑的夜空三跪九拜 , 随即又朝赵扩三跪九拜 , 最后向满朝惊惶之臣拱手致礼 , 急急地折身而去 。当此之际 , 赵扩方始觉得自己原来渺小之至 。 虽贵为九五之尊 , 然面对如此天象 , 也有恐惧殊甚的时候 。 不禁幽然远眺 , 目光呆滞地嗫嚅道:寄蜉蝣于天地 , 渺沧海之一粟 。 哀吾生之须臾 , 羡长江之无穷!这时 , 一名宫女浑身是血地跑来 , 但见其怛然失色地扑倒在殿外 , 歇斯底里地道:陛……陛下……尤……尤妃……生了……血……血球啊!宫女言罢 , 惊吓而死 。 赵扩大惊 , 连连沙哑地“啊”了几下 , 立时拔腿飞奔而出 , 艰难地向后宫跑去 。 刘奇峰见状 , 带领御林军从龙护卫着追去 。 众大臣见状 , 仿佛被抽去了筋骨 , 亦软绵绵地跟在后面小跑 , 一个个争先恐后 , 奋力追逐着 。转过几道弯 , 不一会便到尤妃的寝宫 。 此时的尤妃虚弱地躺在床榻上 , 太医和宫女们则静跪于旁 , 一律将头沉得低低的 , 似乎预示着尤妃已然“人之将死” 。 赵扩见状 , 内心冰凉一片 , 随即怒火中烧 , 方欲怒吼却瞥见太医和宫女们的衣衫上皆沾满了殷红的血迹 , 而地上也是凌乱不堪 , 自是竭尽了全力之故 , 于是泪眼迷蒙地长叹道:爱妃啊 , 朕……朕来晚了!赵扩说着 , 自乳娘身旁踱过 , 惊喜地瞥了一眼其怀中婴孩 , 而后几步跨到床前 , 紧紧地握住尤妃的双手 , 脉脉凝视着极度虚弱的尤妃 , 似有千言万语 , 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 尤妃幸福地望着赵扩 , 亦自无言 , 只微微浅笑 。两人凝视 , 良久不语 。有时候 , 眼神的交流比世间任何语言更能传神 , 更能温暖人心 , 令人如沐春风、心旷神怡!忽然 , 婴孩发出响亮的啼哭之声 。 乳娘惊惶起来 , 满是不安地轻轻摇曳着那孩子 , 同时惴惴地朝赵扩和尤妃望去 。 赵扩一惊 , 微笑着自乳娘怀中接过婴孩 , 然后将尤妃拥入怀中 , 仿佛此时他所拥有的比真正的天下更“天下” , 更真实具体 , 更超然自得 。蓦然 , 尤妃惊愕 , 随即欣喜 , 笑靥如花地颤颤瞧着赵扩怀中的孩子 。 赵扩见尤妃痴痴地看着婴孩的双脚 , 顺眼瞧去 , 亦当即愕然:但见其左脚上浮现着一个金光闪闪的“迦”字 , 右脚上则浮现着一个“衣”字!两个金字真真是龙飞凤舞、光鲜夺目 , 一眼瞧去极为美艳 。 尤妃自惊而笑 , 赵扩亦复如是 。不移时 , 金字缓缓变淡 , 终于渐渐消散不见 。 赵扩和尤妃相视默然 , 随即一皆齐声道:天赐馨字 , 咱孩儿——赵扩立时止住 , 笑吟吟地朝尤妃颔首 , 尤妃柔柔地瞧了一眼赵扩怀中的孩子 , 继而道:咱孩儿便顺承天意取名为“迦衣”吧!话落 , 两人皆笑 , 赵扩在尤妃的额头上轻轻一吻 , 爱怜地道:迦衣?这名儿好嘛……今后便是我们大宋的迦衣公主啦!尤妃点了点头 , 抿嘴道:嗯……迦衣公主!“今后呀 , 朕要请最好的博学鸿儒教导我们的迦衣公主 。 ”“嗯……嗯 。 ”“尤妃呀 , 你说……咱迦衣公主长大了 , 像你好不好……温柔可人、蕙质兰心、德才兼备——“嗯……好——”赵扩一愣 , 自是觉察到了什么 , 下意识地惊恐地向尤妃望去 , 发觉尤妃已然气绝 , 嘴角微微含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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