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力:关于“懒”的一种文化解释

文化和语言关系密切 。 要理解中文环境下“懒”的含义 , 我们可以先看看“懒”这个字 。“懒”字左边一个竖心旁 , 右边是“赖” , 依赖的赖 。 这就提示我们这样一个含义:有依赖之心即为懒 。 这句话包含了两层意思:第一 , “懒”首先不是在描述一个个体特征 , 而是指向一种关系状态 , 即依赖方与被依赖方之间的关系;第二 , “懒”首先指一种心思 , 一种心态 , 而不是一种行为状态 。基于这一理解 , 我们可以作进一步阐述 。在儒家文化的模式里 , 家庭是一个基础单元 。 家庭中的主要关系 , 包括夫妻和亲子关系 , 大致属于等级关系 。 等级之上的人对等级之下的人有权威也有义务 , 而等级之下的人对等级之上的人则应敬且顺 。 由是后者对前者常会产生一种依附关系 , 而在行为层面则表现为一种被动状态 。 这样的依附和顺从被认为和该等级结构相吻合 , 因此是正当的 。这一相对静态的等级秩序中也包含着动态元素 。 比如 , 家庭会发展 , 家庭中的各个成员在不同时期就会扮演不同的角色 , 有的夫妻在结婚的时候 , 某一方的背景地位相对更高 , 但经过很多年以后 , 这样的相对位势可能会发生很大的变化;再比如 , 孩子小的时候 , 父母是供养人 , 孩子成年以后 , 有时父母会变成被供养人 。 微观层面的政治经济基础的变化和教义结构以及个体互动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 这些联系就构成了这个静态秩序中的动态元素 , 也导致了同一文化模式下不同家庭的不同呈现 。家庭之外的社会关系多以家庭关系为基础模板展开隐喻 。 比如 , 同事朋友之间互称“兄弟姐妹”;宠物被说成是“主人的孩子”;单位里下级对上级的服从被描述为忠诚和“铁” , 并由此赋予了积极的含义 。 不难看出 , 由于这样的隐喻的存在 , 这些社会关系也很难完全脱离等级结构的映射 。在这样的文化关照下的个体 , 常常会出现一种依赖状态 。 我们在日常生活中不难看到 , 有的人习惯性的逆反或是顺从 , 面对具体问题站立场而不是辨观点 , 认人不认事 。 这些都体现着一种依赖心态 , 即 , 依赖于习惯、立场以及假设为固定不变的人等相对稳定的范畴 , 而不同程度地规避了对没有这么稳定的日常生活中的具体事件做出判断的义务 。人们常念叨的“无为而无不为”也在提示着懒惰和作为行为表象的“无为”之间的区别 。 对于道家而言 , 公领域的为与不为由治理的效果决定 , 不由个体能量决定 , 无节制的有为反而可能导致失道 。 因此道家倡导一种恰当的无为而治的状态 。 很多人在私人生活中 , 比如处理家庭关系、教育孩子等 , 也应用这一认识 。 有的人维系家庭关系依靠的是自己的忙碌以及由此产生的权威 , 而另一些人则更注重在家庭成员之间建立一种大家都认可的劳动分工 , 并以此为基础培育家庭生活 。 常常出现的局面是 , 前一种方式产生了更强的依附关系以及更多的懒惰;而后一种则更有利于在家庭关系中建立相对弱的等级关系以及个体的成长 。同理 , 对“勤”这一概念我们也可以做进一步区分 , 即 , 将“勤”和行为层面的“忙碌”加以辨析 。 真正的“勤”和“个人意志”相连 , 或者说“勤”是相对独立的个人意志的表达 。 在马克思主义理论中 , 劳动是人的本能需求 , 是指向他者和社会的个人意志的体现 , 它指处于自由状态下的个人对自身和他人的生存和发展所做的积极贡献 。在特权社会里 , 实践这样的“勤”是少数人的特权 , 多数人没有这个权利 。 不以个人自由意志为前提的“勤”常是一种“有限劳动” 。 这样的劳动只能在结构规定的范围内进行 , 换言之 , 它以结构 , 而非个体 , 为中心在运转 。 因此 , 它常常是一种个人主体缺位的劳作 。 不服务于该范围的劳动会由于威胁到了既有的社会结构秩序而得不到同等的承认 。不做这样的区分 , 就会混淆一些相似的社会现象 。 举个例子 , 资本主义制度下的雇佣工用自己的时间和劳动力做被指定的事 。 这些事情和劳动者的个人意志 , 有时完全分离 , 有时部分重合 , 但关键的一点是 , 这些劳动的本质不是劳动者个人意志的表达 。 因此 , 虽然雇佣工在行为层面表现为终日奔波忙碌 , 但这般劳作却不能等同于真正意义上的勤 。“个体行为”和“常规路径”之间的关系也可以作为一个与此相关的例子 。 对“常规路径”有两种解释 。 一种认可它的绝对正当性 。 在这一认知范式下 , 个体间的相互关系建立在共同认可和遵循同样的路径规则的基础之上 。 恢复高考制度以后 , 国内所有的年轻人都经由小学中学然后参加高考这一路径进行分类 , 便是个体行为臣服于常规路径的一个典型例子 。 认可常规路径的好处是 , 公平公正能够得到相对显化的保证;而潜在的问题是 , 路径依赖(懒)和路径操纵可能会隐性存在 , 但却被赋予正面含义 。 另一种解释是 , 路径是被构建的 , 因此也可以被再构建 。 对路径的再构建常被叫做“创新” 。 在这一范式下 , “路径创新”有了前所未有的正当性 。 该范式的好处是 , 它往往能使社会产生更大的动力机制 , 让隐性懒惰被显化;而其潜在的问题是 , “个人欲望”和“个体能动性”在行为层面会出现极大混淆 , 容易导致社会秩序和道德失范的出现 。总而言之 , “懒”和“勤”这样一些话语仅在个体行为层面不能得到满意的解释 , 它们关联到更多的范畴和存在 。 对相关社会现象的观察和判断 , 需要我们有更系统、细致和深入的思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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