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人谈吃第一人,掌故学家唐鲁孙:姑且妄言狐仙事

转载自:唐鲁孙系列《老古董》 , 出版社: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唐鲁孙 (1908年9月10日-1985年) , 本名葆森 , 字鲁孙 , 生于北京 , 为1970至1980年代活跃于台湾的中文作家 , 被誉为“华人谈吃第一人” , 其书“对广大读者具有很强的吸引力 , 是因为这些书中相当大的篇幅并非谈吃 , 而是将故都百态、晚清人物、典章制度、戏剧电影、三教九流 , 悉数道来 。 可以说 , 是清末、民国初年的文化百宝箱 。 ”笔者在北平的住所 , 是一座百年老屋 , 因为人丁稀少 , 房舍众多 , 众人一直传说有狐 , 可是谁也没见过 。 有一年舍亲王安生交卸了甘肃固安县县篆 , 道经北平准备回转扬州养老 , 到了舍下 , 就安顿在西书房住宿 。 时方盛暑 , 厅房户牖弘敞 , 又是满室缥缃 , 他书看倦了 , 就偃卷在湘妃榻上合衣而睡 。 第二天清早被浥浥晨露把他惊醒 , 哪知衣裤尽除 , 赤身睡在走廊的台阶上 。 他自认是狐弄他的 , 第二天连书房都不敢住 , 赶忙搬到城外佛照楼客栈去了 。 看门的徐林 , 是先君的书僮 , 大概也被捉弄过 , 每月二十六他都在书房小跨院里很虔诚地供一壶白干、三枚白煮鸡蛋 。 他只说是供大仙爷的 , 问他别的有关狐仙的事 , 他就闭口葫芦 , 什么也不讲啦 。笔者当年在粮食部服务的时候 , 虽然住在部里单身宿舍 , 可是一房一厅 , 外带卫生设备 , 也相当宽敞 。 后来部里来了位新同事吴绍先 。 他是湖南人 , 因未携眷 , 也想住在单身宿舍 , 无奈当时已无空闲房间 , 经同仁介绍 , 就在我的卧房增一卧榻 , 客中多一室友 , 也可以稍慰寂寥 。 吴君短小精干 , 红光满面 , 兼之含怀瓊远 , 吐词隽拔 , 倒是一位可交之士 。 他有一只白地青花中型瓷罐 , 每天早晨 , 都要从瓷罐里挑出一汤匙黑色膏子药 , 用热水充服 , 后来相处了两三个月 , 我发现无论公私大宴小酌 , 他是从不参加 , 我偶或买点糕饼水果回来 , 请他品尝 , 他也授而不用 , 顶多吃点水果 。有一天他好像有话想跟我讲 , 可是欲言又止赧于启齿似的 , 结果他终于吞吞吐吐地说了出来 。 他有一狐妻 , 原住徐州 , 拟来探望 , 打算在南京小住几天 , 又嫌白天旅馆嘈杂 , 拟住我处 , 可又说不出口 。 当时我恰巧要去上海公干 , 允将宿舍让渠独占三天 , 不过有一条件 , 希望将他狐妻玉照给我一看 , 他欣然允诺 。 公毕回京 , 他的狐妻已走 , 出示照片果然绰约冰雪 , 娴雅内莹 , 若他不说是狐妻 , 跟常人毫无差别 , 更没有轻艳侧丽的神情 。 问他遇合的经过 , 他就不肯说了 。 走时留下一筐鸭广梨送我 , 此梨系北平一种特产水果 , 不耐贮藏怕压 , 外观虽然不美 , 可是汁多而甜 , 因为运输困难 , 所以在南京水果店虽然四时鲜果俱全 , 可是很不容易吃到鸭广梨 。 她居然能弄来一筐鸭广 , 足证高明 , 她的手法是不同凡响的 。 从此我留心吴兄的饮食行动 , 除了发现他睡眠极少 , 不近烟火 , 恐怕引起人家猜疑骇怪 , 偶或拿一块半块糕饼浅尝辄止 , 无非是障人耳目 。 他实在是不需要进饮啜食 , 以慰**的 。 过了几个月吴君忽然不辞而别 , 留了一封短简给我 , 说中原祸乱已萌 , 他已携眷入川 , 早营菟裘 , 将来大家或能在川滇相晤 。 后来有人看见吴君在贵州的贵定极乐寺出家修行 , 童颜鹤发 , 神满气足 , 老而弥健 , 是否他受了狐妻指引 , 修成大道 , 就不得而知了 。抗战之前 , 先祖跟友人在苏北合伙经营的盐栈 , 泰县分栈 , 房廊交疏 , 颇饶雅韵 。 抗战期间 , 停止营业 , 就被敌伪军政吏胥霸占 , 隔栋截柯 , 据为公馆了 。 三十五年春天 , 笔者循里下河 , 把兴化、东台、泰县几处分栈收回 , 住在泰县盐栈正房西厢三间 , 有人跟我说 , 这正厅西厢屋宇虽然幽静宽敞 , 可是听说住有狐仙 , 一直空闲无人敢住 。 我因花厅、书房、客座均在 , 商请现住人限期腾让 , 尚未到期 , 不得已只好设榻西厢了 。 泰县电灯厂因发电量不足 , 每晚十二时后即不供电 , 为了夜间入厕方便 , 床前放一方凳 , 照燃一盏煤油灯 , 捻到最小光度 , 起床时再行捻亮 。 有一晚睡至深夜忽然听到耳边鼾声大作 , 西厢前后虽然房廊交错、屋宇迂回 , 但均未住人 , 何来鼾声?于是起身将灯拧亮 , 发现鼾声来自床下 , 迨弯腰探视 , 在衣柜下露出毛茸茸、肥硕硕 , 又黑又亮一段狐尾 , 上半身则在床下 , 其巨大可想 。 惊慌无计之下 , 只有反身** , 塞紧床帘蒙头大睡 , 从此每夜必来 , 久而久之**以为常 , 人狐相安 , 各不相扰 。 笔者因事有宁沪之行 , 拟请老友陈仲馨代为看屋 , 渠意颇犹豫 , 乃子普沅少年气盛 , 自当奋勇愿代看屋 。 哪知他睡了一夜 , 第二天清晨起身 , 皮鞋忽然不见 , 等拿来另一双鞋穿上 , 却发现原穿皮鞋分挂帐钩左右 。 渠放在桌上呢帽 , 也由覆而翻 , 中有狐粪 , 此后再也不敢给我看屋了 。陈仲馨兄家住西仓街一酱园后进 , 也是一幢老屋 , 抗战期间 , 亦发现狐踪 , 堆置柴草小房 , 忽然发现草堆着火 , 眼看火势熊熊 , 已成燎原之势 , 急往灌救 , 居然毫无燃烧残痕 , 种种怪异不一而足 。 于是设坛扶乩 , 给人决疑定难 , 并且不时临坛吟诗 , 香火鼎盛 。 他虽深以为苦 , 可是也莫奈之何 。 日军进犯泰县 , 扬言即将派机轰炸 , 有人叩询吉凶休咎 , 坛示“佛当其咎” , 大家均不了解 , 等敌机骚扰去后 , 全城房舍人畜均告无恙 。 不过庵观寺院神祗佛祖金身塑像 , 多多少少都受了一些损害 , 因此伪军驻泰的军事长官李长江 , 还亲自到陈府上供拈香仰达天庥呢!笔者是民国三十五年春节 , 回到泰县整理善后的 , 与陈仲馨兄久别重逢 , 自然彼此都有说不完的话题 。 据他说自从胜利还都 , 岁尾年头 , 狐仙降坛留四句诗是“卅五春回后 , 元宵月正圆 , 登楼崇武帝 , 莫作等闲观” 。 从此坛忽寂然 , 似已飘然远隐 。 我问陈兄此地有无关帝庙 , 他说此地关家墩子有座关帝庙 , 碧殿丹垣 , 雄伟壮阔 。 我说你家狐仙 , 可能移驾关帝庙了 。 有一天我们信步到东坛场 , 听野台子京剧 , 经过关帝庙 , 进庙瞻礼随喜 。 在一间重檐四垂的阁楼里 , 它的旧房客大仙爷已经顶起香火 , 有若干人在那里焚香顶礼 , 求丹问卜异常热闹了 。 以上几件事都是笔者亲自经历 , 一直到现在 , 想起来仍然觉得在可能不可能之间 。 您若不信 , 就算姑妄言之 , 您就姑妄听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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