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稿|亚阿冲突30年
当地时间2020年10月22日 , 纳卡地区阿格达姆 , 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冲突仍在继续 , Safarli村住宅遭到破坏 , 村民检查破损的房屋 。 人民视觉 图“这恐怕是现代战争史上最短命的停火协议了 。 ”听闻纳卡冲突双方的第二次停火再次失败 , 待命随时上前线的阿塞拜疆青年阿纳尔叹道 。全球疫情之下 , 南高加索的冲突却没有任何降温的势头 。 无人机群对地攻击、火箭炮雷鸣般齐射、地面战车残骸熊熊燃烧 , 网上不断流出的战场画面使在2020年对突发事件早已“无感”的人们持续将注意力聚焦高加索 。9月下旬以来 , 阿塞拜疆和亚美尼亚军队在纳卡地区持续交火 。 10月10日中午 , 经过10个小时艰难会谈达成的停火协议刚刚生效几分钟 , 双方就迫不及待指责对方违反协议 , 继续军事行动 。10月18日 , 双方的第二次停火再次以失败告终 , 这又是一个仅仅维持了几分钟的停火协议 。 “再来几次这样的‘停火’ , 恐怕就该轮到我上前线了吧 。 ”28岁的阿纳尔打趣般地向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倾诉道 。 9月28日开战以来 , 阿塞拜疆城市占贾已遭多轮炮火袭击 , 阿纳尔的叔叔就居住在占贾 , 他不幸在炮火中受伤 , 目前仍在接受救治 。
前线的亚美尼亚士兵 。在交火线的另一侧 , 大量亚美尼亚青年已经拿起了枪加入战斗 , 就连妇孺也准备好加入前线救护行列 。 “我弟弟几天前在纳卡前线战斗中受了伤 , 现在在医院中情况不明 , 所有家人都心焦万分 。 我家中还有一些表姐妹们已经到纳卡当了志愿护士 。 ”26岁的亚美尼亚女孩塔特维克告诉澎湃新闻 。 海外留学之后 , 塔特维克留在了亚马逊德国工作 , 目前她积极参加海外亚美尼亚人的游说活动 , 希望为祖国赢得国际同情 。截至10月12日 , 双方声称共杀伤超过6000名武装人员 。 到了14日 , 双方互指对方发起了新一轮攻势 , 路透社评论称俄罗斯斡旋下的停火努力已失去希望 。 一些国际媒体的统计数据显示 , 有至少500名平民在冲突中伤亡 , 最多可能造成7万多居民流离失所 。
当地时间2020年10月22日 , 纳卡地区冲突持续 , 居民躲进防空洞内度日 。冻结的冲突和冰封的友谊包括纳卡在内的几处东欧/高加索热点——东乌局势、阿布哈兹和南奥塞梯、德涅斯特河左岸等——常被称作“冻结的冲突”(frozen conflicts) 。 这类冲突的调解工作往往进展甚微 , 时间的推移似乎无法带来局势向好演变 。 在一些学术论著和媒体讨论中 , 纳卡之争还被当成典型案例 , 象征着苏联解体后高加索地区流血时断时续 , 迟迟无法愈合的地缘政治伤口 。在当代 , 两国间围绕纳卡的争端肇始于1988年 , 当时忙于内部改革的苏联政府已无暇顾及边远地区两个少数民族间的龃龉 , 随后几年 , 冲突演变为战争 , 整整两代人被笼罩在动荡和恨意之下 。不过 , 这三十多年间每轮冲突的间隙中 , 并非完全没有个人和解的空间 。 阿纳尔和塔特维克曾同在欧盟国家立陶宛学习政治学 , 他们通过同来留学的格鲁吉亚好友查科结识 。 身处环境陌生的异国 , 三人间的交往颇有些他乡遇故知的意味 。“那时2016年的冲突刚过去没多久 , 大家心里还有些芥蒂 。 查科是率先打破‘冰层’的人 , 我们常常去他那里聚会 。 ”阿纳尔回忆道 , “先是吃饭聊天讨论课业心得 , 俄语夹杂着英语交流 。 熟了之后我们开始意识到 , 原来共同点还挺多 。 ”这些共同点主要集中在近似的家庭价值观和对共同过去的回忆 。 三人感到 , 同样来自高加索地区 , 他们的成长经历比较类似 , 家中上一辈人都经历过集体主义洗礼 , 抛开具体的历史冲突和国家对抗 , 其实看待世界的方式差异不大 。“大家都是学政治相关专业的 , 经过一段时间相处 , 渐渐不忌讳聊历史和政治了 。 几番长谈后 , 他们俩发现彼此从小所受的历史教育几乎截然相反 , 同样的冲突事件被安放在了两个对立的民族历史叙事里 。 ”查科说 , “那是他们第一次试图从对方角度理解冲突 。 我还记得 , 碰到难以弥合的分歧时 , 他们还会过来问我怎么看 , 因为格鲁吉亚是旁观者 , 可能(关于亚、阿纷争的)历史叙述会中立些 。 ”诸多分歧之中 , 两方的历史叙事似乎只在一点上存有共识 , 那就是冲突持续的时间远不止32年 。 塔特维克和阿纳尔都不认同冲突始于1988年的说法 。 塔特维克认为 , 自打苏联执政者“愚蠢地”将纳卡归于阿塞拜疆加盟共和国 , 冲突的种子就已埋下 , 无可避免 。 阿纳尔则表示 , 亚美尼亚人在19世纪前期从沙俄境内“涌入”纳卡 , “挤走”了阿塞拜疆人 , 才是后来两国为了纳卡交恶的历史根源 。不管纷争起源如何 , 到了1992年 , 双方终于在纳卡土地上爆发全面战争 , 至1994年战事暂告一段落时 , 已有超过十万人伤亡 , 4万多名纳卡本地的阿塞拜疆居民逃亡 , 只留下亚美尼亚人 , 还有约2万阿塞拜疆人从亚美尼亚国内逃离 。据《纽约时报》报道 , 前后数十年间从纳卡地区和亚美尼亚本土逃离的阿塞拜疆人数更是惊人 , 或已达到了阿塞拜疆总人口的十分之一 。 阿纳尔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 。 尽管他坦承政治纷争不应影响私交 , 但真当冲突再度爆发 , 双方各有亲朋牵涉其中 , 过去的友谊只好暂时搁置 。“苏联时期遗留下的‘多民族混居于一个大家庭’的氛围随着这些阿塞拜疆人的逃离彻底消失 。 ”他叹道 , “当你看见成千上万的同胞被人不客气地扫地出门的时候 , 脑中感性思考的比重就会不断增长 。 ”在塔特维克那边也是类似 。 1994年之后的多轮冲突也使不少纳卡亚美尼亚人背井离乡 , 而此次冲突之激烈 , 死伤之惨重 , 早已通过电视和网络赤裸裸地展示在亚美尼亚公众面前 。 加之几乎人人家中均有成员战斗在前线 , 旁观者发出的所谓“和平”、“相互理解”云云不免被当局者当做“何不食肉糜”之言 。“说得轻松 , 谁不想要和平呢?”塔特维克问道 , “然而仗打成了这样 , 这么多年的仇恨摆在那里 , 就算亚美尼亚现在立即让步 , 把纳卡整个交给阿塞拜疆 , 谁来保证亚美尼亚居民的安全 , 谁来阻止过去那样的杀戮惨案再次发生?”两次停火告吹之后 , 战事发展已经进入了关键阶段 。 塔特维克和阿纳尔每日的空闲时间几乎全部用于跟踪事态进展并宣传本国立场 。 两人的社交媒体账户上早已没有任何个人内容 , 全是支持本国主张的新闻或分析文章 , 以及攻击对方立场的媒体材料 。 “我已经把她的内容从时间线上屏蔽了 , 不然看见实在尴尬 , 想来她也会这么做吧 。 ”阿纳尔无奈地说 , “我当然希望有一天能重拾友谊 , 不过 , 那得是在阿塞拜疆获得胜利以后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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