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务印书馆|?为河山立传,讲述一座山和一条河的故事 | 2020天府书展活动预告( 二 )


我要感谢这场持久的大雨 , 它自北向南覆盖着江面 , 把一条活着的江还给了我 , 也还给了这座城市 。
当我在电脑上敲下上面这些文字的时候 , 雨还在下着 , 我也不时去阳台观察水位的上涨情况 , 内心有种危险的欣喜 。 此时 , 我发现地下车库里的小车几乎全部开走了 , 人们非常担心洪水漫进车库 , 它们于是被开到了更安全的地方 。 我又看到了在风雨中猛烈摇晃的树木——河边的白鹭应该正发愁 , 这是它们栖息的地方 , 但河水动摇着它们的“房屋” , 那些树木说不定很快就会被连根拔起 , 被洪水冲走 。 生活的场面突然又变得凌乱起来 , 就像打在窗玻璃上那些焦虑的雨珠一样 。
小时候 , 岷江从我家门前流过 。 锦江属于岷江水系 , 是岷江这棵大树上的一条枝丫 , 也会汇流到我的家乡 。 在那个小城 , 岷江已是一条大河 , 河的对面能够远远地望到峨眉山 。 一条河和一座山 , 就在我童年的对面 。 我一直认为它们是我最初的老师 , 教我认识了日月星辰、春夏秋冬 , 这样的河山是人世的屋顶 , 我一生都需要不断地仰望它 。
很多年前 , 我曾读到过乡人李嗣沆在光绪年间写的一首《杨柳湾道中》 , 诗写于雨后初晴之时 , 大地平静如初 , 秋天的岷江边有种圆熟自足的氛围 。 眼前的大雨让我想起这首诗 , 可能是这雨下得太过急促和慌张吧 。 记得去杨柳湾要走江边的一条小路 , 那是一段两三里地的路 , 有时跟母亲一起 , 有时独自一人 。 李嗣沆就走在这条平堤的小路上 , 在一个雨后的晴天 , 河水满满 , 不疾不徐地流着 。
十里平堤路 , 肩舆趁午晴 。
雨酥千亩足 , 秋放一天清 。
野菜黄添润 , 溪流绿涨平 。
登高回望处 , 返照入峨岷 。
蕞尔一隅 , 却有宽阔的视野 , 这是我喜欢这首诗的原因 , 也常常让我产生去那些旧河山中漫游的冲动 。 诗里的岷峨是李嗣沆心中的大山水 , 也是隐没在无数文章典籍中的文学地缘 , 从乡梓到天地再到心灵 , 已不是纯然的地理概念 。 苏洵说“岷峨最先见 , 睛光厌西川” , 岷峨是蜀地中的标志性山川 , 小小二字 , 却如衣似冠 , 巍然而立 。 我从小生活其间 , 它们就摆在那里 , 天天看着 , 再也不能搬移 。
雨停了 。 雨下得像不会停下来 , 但它确实停了 。 据说 , 是因为有一尊镇雨神兽被放进了岷江里——尽管有人当天就出来辟谣 , 说那是假消息 。 对于真假 , 我其实并不关心 , 只觉得避灾祈吉的民俗还被人们记得未必是件坏事 。 我们确实遗忘了太多东西 , 甚至连身边的河山都不再关心 , 传统意义上的生活正在被凶猛的现代性瓦解 , 而那尊神兽一定在河岸边太过孤独 , 要在涨水之际再度现身 。
第二天一早我起来看锦江 , 发现水已经下去了一米 , 警报暂时解除 , 下游快速的排洪起了作用 。 这跟镇雨神兽没有什么关系 , 它会迅速被人忘记 , 又重新变成一块石头 。 两岸的人行道又露了出来 , 但路面上积下了厚厚的一层沙土 , 环卫工人用铁铲将它们铲起 , 堆成一座座土堆 。 小车陆陆续续开回了地下车库里 , 凌乱的状况得到了改观 。 我又看见两三只白鹭慢悠悠地飞过阳台 , 舒展的翅膀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惊慌失措 , 它们每天都会沿着河岸飞来飞去 , 影子落到水里 , 轻盈而诗意 。 我突然发现 , 正常的生活原来是这样——人们要的是安静流淌的河水 。
这天晚上 , 我给乐山的朋友打了个电话 , 询问了一下岷江下游的情况 , 他们说洪峰已经安全过境 , 前几天确实有些紧张 , 但现在一切恢复正常 。 也就是在这个晚上 , 我开始重新修订这本书 , 本来酝酿多时 , 却老是不能提笔 。 现在好了 。 写作从一场虚惊开始 , 那一江翻滚的河水已经远去 , 好像什么也没有留下 , 只有那尊坚硬而诡异的镇雨神兽留在了记忆里 。
2018年7月12日于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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