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为什么中国制造“可以被模仿,但很难被超越”?( 二 )


然而 , 耀眼的火花是短暂的 。 1978年 , 何彬离开泰兴 , 任上海民族乐团团长 , 不再与溪桥乐器厂有直接关联 。 而此时工厂的运转举步维艰 , 最大的问题不在于生产提琴的技术 , 毕竟老师傅们的手艺没得说 。 问题在于 , 工厂的管理一塌糊涂 。
溪桥乐器厂虽然有过高光时刻 , 但那时太依赖于何彬的个人能力 , 从根本上来说 , 它还是个乡镇企业 。 工厂就建在村里 , 厂里的员工实际都是农民 , 只不过获得了一个工人的身份 , 但远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产业工人 。 厂里出了问题 , 最常见的解决方式就是打架 , 甚至工人打厂长都不是新鲜事 。 方圆10公里内就没人愿意去乐器厂当厂长 , 勉为其难上任的厂长基本上都干不到一年 。

即便如此 , 在计划经济时代 , 曾经的高光时刻也足以让溪桥乐器厂活下去 。 可是到了改革开放之后 , 市场调节的作用逐渐受到重视 。 1980年2月7日《****》发表评论《重视市场调节的作用》 , 强调:社队企业要发展 , 就必须在生产和经营上实行计划调节与市场调节相结合 , 充分重视市场调节的作用 。
这样看来 , 溪桥乐器厂注定是会被淘汰的 。 除非 , 能有一个真正的企业家出现 , 挽狂澜于既倒 , 把它改造成一个真正的现代企业 。
这个真正的企业家居然真就出现了 , 他叫李书 。
李书一上任就打破了工厂持续多年的铁饭碗模式 , 还迅速整治了工厂混乱多年的秩序 , 但这只是满足了让工厂活下去的一个基础前提 。 在他刚接手溪桥乐器厂的时候 , 厂里的总资产是17.8万元 , 可是光是欠银行的贷款就有54万元 , 外面欠的材料款有23万元 , 内部还欠着工人8个月工资——工厂完全资不抵债 。 李书在把工厂秩序稳定下来后 , 最先想到的还是去上海提琴厂找订单 , 可是乐器厂已经困窘到连李书去上海的10元路费都拿不出来 , 他只好回家背了一筐鸡蛋和数十斤小麦到镇上卖掉 , 勉强凑出了往返上海的路费 , 拿回了订单 。

问题是 , 要把订单上的产品生产出来 , 还得去购买材料 , 这笔钱可没法靠卖鸡蛋凑出来 。 李书想到去公社里的农村信用社贷款 , 可是信用社根本不理会他的贷款申请 。 坚持了一周后 , 李书被迫跑到公社党委书记家 , 说自己作为厂长 , 想为厂里借2万元的生产经费都借不到 , 只能辞职 。
公社党委书记立刻给信用社主任打电话 , 主任便说明了事情原委:乐器厂借钱从来就没打算还 , 现在还欠着几十万呢 , 所以不能再借 。 李书马上做出回应 , 对信用社主任说:“你只说对了一半 。 过去借的从来没还过 , 这是事实 , 欠你几十万 , 这也是事实 。 但这里面可有一分钱是我借的?如果我借了钱也不还 , 那你以后一分钱都别再借我!但是我要告诉你 , 如果你这次不借我钱 , 我这厂马上就死掉 , 之前欠的那几十万你找谁要去?”在一番软磨硬泡下 , 公社党委书记又做了些工作 , 李书才拿到了2万元的贷款 , 并且和信用社约定 , 30天后一定偿还 。

可是工厂的生产周期远远大于30天 , 也就是说 , 30天后 , 李书是还不上贷款的 。 到了第20天 , 李书开始四处借钱 。 不管是亲戚朋友还是街坊四邻 , 只要人家有几分钱 , 他都要借出来 , 还记了整四大页的欠款明细 。 终于在第28天的时候凑出了2万元 。 李书背着一个大书包 , 到信用社哗啦一下把钱都倒在桌子上 , 信用社主任点了许久才确认这些一共2万元 。 李书对信用社主任说:“我说30天还 , 现在才28天 , 我2万元就都还上了 。 所以 , 未来你是不是还可以放心借我钱呀?”溪桥乐器厂的融资能力 , 就这么艰难地建立起来了 。
在李书临危受命之际 , 中国正处于转型的过渡阶段 , 要想在困境中突围 , 企业家就必须既有冒险精神又能创造性地寻找办法 。 阅读那段时期的企业史你会发现 , 那一代的企业家找到了千奇百怪的办法 。 这些办法绝大部分都处在一种难以界定的灰色地带——甚至连这么说都不准确 。 那是一种无法用黑白灰三色来界定的状态 , 只能称之为“野蛮生长” 。 正是这种野蛮生长 , 让困顿的中国经济获得了腾飞的必要前提 。 理解那一群人 , 是我们理解中国经济成长的必要一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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