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0bookshop|Fatasieren:景田北|1200写作计划·入围作品11( 三 )
尽管如此 , 我还是开始着手动笔了 。 这是否意味着我的生活中有什么值得书写的东西?我说不清楚 , 但是确定的是 , 即使有 , 那些东西也藏在我心中那些极其隐秘的、私人的角落 , 而非在什么“时代精神”当中 。 无论如何 , 我开始了 , 这总归是个好兆头 。 然而只是我写了开头后就卡住了 , 卡的死死的 , 死透了 。 我究竟要怎样去处理她呢?这个如摩柯婆罗多般浩瀚的难题横亘在我们之间:我在这头 , 我那本亲切的自传小书在那头 。
从我身后的那扇门外 , 她生活的踪迹以一种极具侵犯性的热情涌了进来——所有那些从未被漫长岁月磨损的脚步声 , 笑声 , 话语声 , 呼唤声或是嗔怒的自言自语以及她那些小动物在家具间蹦跳发出的乒乒乓乓地碰撞声 , 都在炫示她那不可能被无视的、闪耀而温热(有些时候有些过热了)的生命力 。 在外面 , 她的声音时时刻刻都在诱惑我 , 逼迫我 , 如最熟练的猎人般以千万种办法将我从我的书桌、我的工作前引开 。
一个优秀的读者肯定在这里发现了卡夫卡的踪迹:在《判决》中 , 那是窗外的河与门后的父亲 , 而在《美国》中 , 我们可怜的年轻人则被困在阳台上 , 阳台外是充满着狂欢的人们的街道 , 而房间里则是那诱惑他、虐待他的女人 。 很显然在我这里情况更接近第二种 。 但是总的来说 , 情况还是很不一样的 。 她至少从不虐待我——如果不让我工作不算一种虐待的话 。 更重要的是 , 与那个年轻人不同 , 我是不可能被非法拘禁的 , 因为很显然 , 我早已经囚禁了我自己 。 她的呼唤对我而言与其说是控制 , 倒不如说是解放的契机 。 可是我想说的问题是 , 我不可能讲述自己却不说她 , 她是我生活的中心 , 凝聚着我心中的所有热情 。 但是让我去写她是不可能的 , 因为写作是孤独者的游戏 , 是在虚无的白房间里任凭思想飞舞 , 而她简直这一切的反面 , 她是联系 , 是外部 , 是色彩 , 是运动 , 是偏移——卡夫卡也同样了解女人(对他而言 , 是“少女”)身上的这一面 。
我该怎么告诉她 , 怎么告诉自己 , 在我那“真挚的”、“重要的”自传的开头中讲述的其实并不是她?我的意思是 , 那形象与她有关 , 在某种意义上说那是属于她的形象也是没有问题的 。 可是我们一起度过的一生中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 我没办法记住所有那些也许是重要的细节 。 事实上 , 连那些明显不属于细节的事我也记不得了 。 比如 , 显然我们最终重逢了 , 可是是在什么时候 , 以什么形式?更糟糕的是 , 按照她的版本 , 我们从来就没有分离过 , 所有那些情节都是我在丢了手机后编出的浪漫故事 。 我把那个青涩的、别扭至极的故事写在了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送给了她 。 作为一份送给恋人的东西 , 这篇故事糟糕透顶 , 但至少要比卡夫卡那篇好(参见前文提到的《判决》) 。 而后来她弄丢了它 , 正如我的故事里的主人公弄丢了那个讨厌的手机壳 , 因而关于这一段经历实际上究竟是怎样的已经无从查证了 。 而这段故事想要说明其实是:如果你只是一个人在一种胡塞尔所说的悬搁状态中自言自语的话 , 那么瞎扯些什么都是无所谓的;但如果你想写的是某种“真实的”东西 , 甚至是某些不得不在一定程度上与别人共享的东西 , 那么你就该小心了 。 真正的真实是种非常复杂的东西 , 它绝非作者或某个讲述人的偏见 , 更不是一大堆偏见的集合(换言之 , 伟大的时代精神) 。 总而言之 , 比起想要写出“真实” , 倒不如直接生活在真实当中 , 同样地 , 与其说想要在语言中还原真实的生活 , 倒不如直接承认写作也无非只是生活的一部分 。 然而这种花哨的小格言说到底也没法解决这个问题 , 我推荐你把它放在括号里笑一笑然后忘掉 。 这种深沉的矛盾是不可能被这种可爱而粗糙的思想游戏轻易地扬弃掉的 。 要不然 , 自卡夫卡以降那么多作家还能写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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