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人|最后的纵横家——清末民国初的奇人王闿运( 四 )


王闿运所说的“薛蟠体”是怎样的一种诗体呢?
其实,这是王闿运以《红楼梦》中的薛蟠所写的诗为例,诙谐地评点齐白石的诗。
在《红楼梦》第二十八回,在与大观园里的才女们一道比诗时,薛蟠也作诗,他的诗写道:“女儿悲,嫁了个男人是乌龟;女儿愁,绣房撺出个大马猴;女儿喜,洞房花烛朝慵起。”之后,他还哼起了“哼哼韵”:“一个蚊子哼哼哼,两个苍蝇嗡嗡嗡。”
这让齐白石觉得他写诗的功夫还大欠火候。接着,齐白石的印谱和画作,王闿运认真评点起他的印和画,他对齐白石说:
“你奏刀有力,布局开张,缺点是篆字的功夫还不到家,今后还得多练练字。你的画气韵生动,大大超过了时下的一批画人,尤其是那些鱼虾鸡虫,一只只似可呼之欲出,令人观之赏心悦目,其乐无穷。你今后的成就必定在绘画上,再努力几年,曹霸、韩干当不足法也。至于诗文,只能作为你的画、印的陪衬,但这陪衬也是很重要的,我就来帮你提高这门功课吧。”
后来,齐白石将他的书斋名号“借山吟馆”中的“吟”字去掉,可能与他的诗被评为“薛蟠体”有关。多年以后,齐白石表示:“回忆往日师门的恩遇,铭感不忘。”(参看《白石老人自传》)
第二个例子,是王闿运硬怼左宗棠的趣事。
王闿运经常表现出傲气、狂妄,连心高气傲的左宗棠都觉得难以理解,所以,左宗棠便对人评论王闿运“太过狂悖”。
而这一评论传到了王闿运的耳里。王闿运难以接受,他愤怒地立即写信硬怼左宗棠,对其大家声讨,信中说:“节下久与游而不知,是不智也;无以易之,是无贤也。将兵十年,读书四纪,居百僚之上,受五等之封,不能如周公朝接百贤,亦不如淳于之日进七士,而焦劳于旦暮,目营于四海,恐仍求士而士益裹足耳。”
左宗棠一贯傲气,且鄙视酸儒,收到了王闿运指责他“不智”“无贤”,未能礼贤下士,没有贤才会搭理他,一定是气歪了脖子。
第三个例子,是王闿运教育他的关门弟子杨度的故事。
杨度是年少英才,十七岁中秀才,十八岁中顺天府举人,不过,他十九岁、二十岁时,却因为甲午科、乙未科两次会试皆落第,只好入学院求学。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杨度入船山书院,拜当时的学院山长王闿运为师。杨度进书院后,王闿运问杨度说:“书院有三门主课,你想想修哪一门?”杨度恭敬地老师:“请先生明示,书院有哪三门功课?”
王闿运说:“一曰功名之学,一曰诗文之学,一曰帝王之学。”
杨度聆听着,王闿运继续说:
“所谓功名之学,顾名思义,乃是为功名而来求学的。这些人来我门下读书,其目的在考取举人进士点輸林,以此为终生荣耀。此等人,老夫只教他熟读四书,精通八股,作试帖诗,写策论。做官是他的目的,诗文只不过是酸开功名之门的砖石。圣贤的精奥不必深究,做人的道理不必身体力行,功名一到手,砖石尽可扔掉,到那时只需博得上司的欢心,用不着对天地良心负责,古圣昔贤不会来追究,房师也不会来一一验核。此乃老夫子门下最初等之功课,然要真正学好亦大不容易。”(参看唐浩明《杨度》)
杨度继续听着,表情依旧,王闿运继续说:
“诗文之学,乃以探求古今为学为人之真谛而设。或穷毕生之精力治一经一史,辩证纠误,烛幽发微或登群籍之巅峰,览历代之得失,究天人之际,成一家之言;或发胸中之郁积,吟世间之真情;或记一时之颖悟,启百代之心扉。总之,其学不以力行为终极,而以立言为本职。”(参看唐浩明《杨度》)
杨度听着,集中精神期待着,王闿运提高声调说:
“老夫的帝王之学,以经学为基础,以史学为主干,以先秦诸子为枝,以汉魏诗文为叶,通孔孟之道,达孙吴之机,上知天文,下晓地理,集古往今来切真才实学于一身,然后登名山大川,以恢宏气概,访民间疾苦以充实胸臆,结天下豪杰以为援助,联王公贵族以通声息。斯时方具备办大事的才能。再然后,或从容取功,斯时方具备办大事的才能;再然后,或从容取功名,由仕途出身,则身廊庙,献大计以动九重,发宏论以达天听,参知政事,辅佐天子,做一代贤相,建千秋伟业;或冷眼旁观朝野,寻觅非常之人,出奇谋,画妙策,乘天时,据地利,收人心,合众力,干一番非常大业,以布衣取卿相,由书生封公侯,名震字,功标青史。帝王之学虽是大学问,然自古以来树大招风、功高易谤,大德大善与大罪大恶,不过一纸之隔耳。入凌烟上封候榜的是他们,油烹刀锯,甚或毁家灭族的亦是他们,究竟不若功名之学的稳当、诗文之学的清高。”(参看唐浩明《杨度》)
杨度听了,眼睛都亮了,兴奋不已,他恭敬地对王闿运说:
“先生之学问,浩浩乎如同大江之长流,決決兮如同东海之扬波,先生之声望,朗朗然如同北斗之在天,巍巍焉如同泰山之镇地。学生愚昧,幸蒙我师指点迷途,得以负笈东洲,求学书院。学生虽极慕翰苑清贵,开府权重,又想著作等身,文坛传名,然辅一代名主,成百年相业,更为学生所朝思暮想,所惜以求。”(同上)
杨度停顿一下,感到王闿运很欣赏他的说法,他便大胆说:
“不是学生今日在先生面前说大话,学生从小便自认有领牧天下之才,越办大事越有精神,越处难境越有兴致,且生性顽梗,不达目的,绝不罢休。先生请置功名、诗文之小道于一边,教学生以帝王之大学以竟先生年轻时未竟之志,为天下苍生谋求福社。清君侧,诛权臣,自来干大事者横尸路旁的多得很,学生不敏,然于此则早已深知。学生主意已定,倘若蒙先生所教,能成就一番大业,虽不得善终,亦心甘情愿。”(参看唐浩明《杨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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