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亡|梦蝶、悼亡与旅行:青年本雅明的爱与迷狂( 三 )


如果说卡普里岛是浪漫主义者的风景焦点,那不勒斯就是其社会焦点。虽然看似偏安一隅,但本雅明至少二十次携同拉西斯去到那不勒斯。(Martin Mittelmeier,Adorno in Neapel,64)转眼入夏,本雅明已从这座南国都市的炎热之躯上发现了他的新哲学,一种变革文体与思想的方式。这一时期的文献见证位于本雅明全集第四卷中题为“思想图像”(Denkbilder)的标题下,由显示了思与爱的标题“本雅明与拉西斯”统领数篇城市散记:头一篇就是《那不勒斯》!
 悼亡|梦蝶、悼亡与旅行:青年本雅明的爱与迷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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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4年的拉西斯。
切近这座“岩石般”的城市时,本雅明观念论的秘奥之眼已叠上了历史唯物主义镜片(沃尔夫拉姆·艾伦伯格,《魔术师时代》,林灵娜译,第244页),触化这缭乱的城市风貌:“如同这些脉岩,建筑也处于多孔(Por?s)状态。无论庭院里、拱廊中、还是楼梯上,建筑物与人们的行动彼此交融。人们到处维护着活动空间,以便留出场地,提供给新颖且不可预见的景观(Konstellationen)。
“人们忌讳千篇一律的创制。没有任何场景使人觉得会永远如此,也没有任何形态宣告‘唯我独尊’。”(本雅明全集第四卷,309)沉默的岩石居然应和着人类当下熙熙攘攘的筑居,本雅明似乎有意让“自然”侵染历史,让历史分有“自然”——分有不是征服,而是不可化约的交错。
在这幅依然萦绕观念论气息的图像中,历史唯物主义的因素略显挑衅:历史不仅未能朝向它的终结,而且只要它一日未能措置“自然”,就一日也不可能完成。城市的现代风貌,难道不是越“文明”越接近于历史臃肿的嫡子?相反,那不勒斯“没什么是已完成的。多孔性(Porosit?t)不仅混合着南方手工业者的慵懒,尤其呼应着即兴的狂热。在任何情况下,空间和时机都必须保留。建筑物作为人民剧场(Volksbühne)来使用”。(本雅明全集第四卷,310)
本雅明-拉西斯在此会意的大众剧场,也许对应的是柏林那座由奥斯卡·考夫曼设计、1914年竣工的人民剧场。这座剧场彼时旨在向工人阶级推广自然主义戏剧,后者承袭左拉的自然主义创作原则,表达德国的社会矛盾。
显而易见,“多孔性”的解释混合了一半典型的“自然主义”意味,即注目于南方手工业者“本质上”的慵懒,而另一半即兴的狂热则属于拉西斯的先锋艺术——本雅明将很快在《单行道》的写作中再度体验并彻底释放这种激情——除了当时在卡普里岛知识咖啡馆中流行的《历史与阶级意识》之外,还有比这更能吸引本雅明口味的,一种真正的、从经验中得来的先锋历史唯物主义吗?
城市的秘密:
旅行中的本雅明
本雅明离开卡普里岛返回柏林,已是秋风起时。掌舵他人生的,也许并非死亡之畏,而更多是爱与思。
他在冬季驶向了莫斯科,继而又去到马赛,随后寄居巴黎。毫不夸张地说,每一处行迹也都激发了他的哲思。自赫尔德开始,哲学一直寄寓于德国哲人的行囊。但仍可追问的是:究竟是哲学的风景,还是风景的哲学?无疑,旅行者的眼光最终展现的是哲学视角的差异。只要比较一下本雅明曾经的同班同学、早已经名满天下的海德格尔,后者几乎不愿意前往希腊,尽管他终生呼唤要回返这片大地。
对海德格尔而言,眼下的希腊与其哲学孜孜所求的纯粹风景相去甚远。据说,他的妻子费劲心思促使他前往希腊,在1962年终于成行。船到了港口,大师却不愿意下船上岸,因为希腊的大地不再向工业时代的旅行者无蔽敞现,他们只是不断地被从一辆交通工具中踢出来,再塞进另一辆交通工具并运往另一处。(Peter Geimer, Frühjahr 1962,49)
实际上,本雅明同样深谙这一点。他虽然热衷于从事文本地层和城市地形的历史研究,然而,除了真正的闲逛者,这些城市数个世纪的真正秘密又能向谁吐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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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者本雅明。
遗憾的是,时代很快就收缴了这位旅行者的通行证。
1935年,滞留巴黎的本雅明接到一封忧心忡忡的来信,写信的是柏林同乡、后来《摹仿论》的作者奥尔巴赫(Erich Auerbach)。奥尔巴赫彼时已流亡到伊斯坦布尔,为助本雅明摆脱时代的厄运,他推荐了巴西圣保罗大学德语文学的教职。
后来的历史人们都知道了。然而,如果宣称历史的未完成至少是人类思想的一种极限经验,那么,这执拗的经验无非来自人作为一种类存在,不仅能够记忆,也耽于幻想,还始终怀有心愿。
如果本雅明当时谋到了这一教职并顺利成行,他或许将与列维-施特劳斯(Claude Lévi-Strauss)风雨同舟,穿过“忧郁的热带”——至少,无论如何他也会在目的地遇到这位漂洋过海的法国同道。那又该是一片怎样的风景呢?等待我们的会是另一个本雅明,另一场永无止境的相遇吗?
或许只要能够做足准备,就会命中注定般在某个时刻与任一个本雅明相遇,无论他寄身于闲逛者、收藏家、文学批评家、哲学家、神学家或是历史唯物主义者。也许,并没有“另一个”本雅明,只有作为方法的本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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