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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城记

出城记出城记
凌晨三点半醒来 。 很清晰地被短促的叫声惊醒 ， 险些应出来 。 怔忡半晌 ， 终于知道 ， 这只是个梦 。 醒于梦 ， 是个好事 ， 尤其在白露这一天 。 晶莹与清澈的节令 。或许也为今日的出城所牵挂 。 秋凉了 ， 地湿了 ， 我的楼顶经营了多年的巴掌大一片地 ， 黄瓜、四季豆们藤干叶枯之后 ， 一直闲着 ， 却没有菜种播下去 。 这地 ， 疫情起来幽居在家期间 ， 供我活动筋骨 ， 遣怀散闷 ， 连接农事 ， 和寻一点陶翁结庐在人境采菊东篱下的情趣 ， 早溢出地的价值许多 。 不是矫情 ， 地空着 ， 眼就空着 ， 心就空落 。 菜种或可网购 ， 保险的还是出城 ， 去石桥铺 ， 熟人熟地 ， 最为放心 。这是疫情以来第一次坐公交 ， 第一次出远门 。 颇似当年阿Q ， 第一不少 ， 其实心下却苍凉着 。石桥铺 ， 始建于清乾隆五十一年（1786年） 。 在今石桥铺正街东段建有一座两孔石墩桥 ， 并在此建有铺递（驿站） ， 石桥铺因此而得名 。 古时是我城通往省城的交通要道 。 从城里出来 ， 翻山越岭走到这里 ， 人困马乏 ， 就需要一个站头休息 。 后来就有了街面 ， 人烟稠密 ， 商贾云集 ， 极有名的旱码头 。 中间的不说 ， 前些年 ， 高新区 ， 数码广场 ， 交易城 ， 相继落户这里 ， 其实早和主城连成一片 。 但这里的人还是说进城 ， 有一种对主城的臣服 。 主城也就倚大卖大仍旧说去那儿叫出城 。 老石桥铺人说：“进一趟城对我们蜗居石桥铺的人特别是细娃来说 ， 那可是一件大事 ， 其带来的兴奋感不亚于今天的出境游 。 ”几年前交易城边有条破旧的青石板老街 ， 逢二五八赶场 ， 摩肩接踵 ， 热闹非常 ， 菜种菜秧 ， 摆出一条街 ， 乡情浓浓 ， 是石桥铺活的历史档案馆 。 可惜后来拆迁 ， 成了一片废墟 。 时代前行 ， 没人挡得住 。说出远门 ， 或许有些夸张 ， 也就十几里地 ， 不塞车 ， 最多半个小时 。 遇上拥堵 ， 那就一个小时也有可能 。 远 ， 不是物理空间 ， 更多是一种心理距离 。疫情让人心变得多疑和脆弱 。 出城也变成了个事儿 ， 便是明证 。 从出门到出城 ， 都是一个大小不等的心理事件 。 你会忐忑不安 。 因为你无法掌控前面即将发生的事情 。 放在平时 ， 你只要多个心眼 ， 眼睛放亮 ， 防小偷 ， 防交通安全 。 现在这些提防之外 ， 还有病毒的防不胜防 。 连有人碰你一下 ， 都会有所惊悸 。因为刻意早行 ， 很容易便坐到靠窗的位置 ， 正好看看久违七八个月的风景 。风景的变化 ， 很容易看见 ， 只要愿意去看 。看见归看见 ， 用疫情的心理滤镜看旧日的风景 ， 熟悉而又陌生 ， 真实而又诡异 。 世界的变化是如此快捷 ， 又是如此缓慢 。 快大半年了 ， 那座扩建的轻轨车站 ， 仍被灰绿高大的隔板拦着 ， 看不见踪影 。 照常地堵 ， 而且是那几个老地方 。 车窗外闪过 ， 店铺仍然一家连接一家 ， 但新开的店少 ， 老店关门的多 。 从食店到日用百货 。 多了的还有淡蓝的口罩 ， 让你时刻不忘疫情 。 车里不必说 ， 人人必戴 。 车站上多半都戴着 ， 因为随时准备上车 。 那一片淡蓝 ， 就特别打眼 。人心的移易 ， 尤其难以细察 。 往日喧嚷的车厢 ， 而今安静了许多 。 口罩后面的那张脸 ， 单凭那双眼睛 ， 难以窥见那人更多的秘密 。 人家看我 ， 也是如此吧？但谁会有更多的心思 ， 来研究身外的他人？半醒的城市路况不错 ， 石桥铺半小时左右就到了 。看右手一侧 ， 年前更早就被夷平的那条老街 ， 新气象是半分没有 ， 杂草丛生 ， 停建的迹象明摆着 。 往日拆迁的那些哀伤悲情的故事 ， 在大疫下似乎也不值一提 。 除了当事人的暗自垂泪 ， 谁还在乎那些幸与不幸？马路对面 ， 便是那个交易市场 ， 我今日的目的地 。那些等候工地老板召唤的民工还在 。 还是乐呵着 。 人多 ， 就笑得起来 。 也需要笑 ， 否则沉默和痛苦会把人压垮 。 也有人躲在边上 ， 默默地翻看着手机 ， 消磨时光 。远远地看到那家卖种子农药的街边小摊还在 ， 摊主正整理着摊面 ， 准备做第一单生意 ， 心里就踏实下来 。 那就从容着吃点什么？出门时带了一罐酸奶 ， 两只麻饼 ， 久未出门 ， 也不妨在街上吃点什么 。 路口有家早点摊 ， 食客不少 。 从防疫的角度 ， 刚从油锅捞出来的油条 ， 反而是最让人放心的了 。 两块钱买了支油条 ， 躲到僻近空旷处 ， 就着酸奶 ， 享受完自己的早餐 。 春节以来没有在街面上买过即吃的熟食 ， 这是第一次 ， 也是一种自我心理测试 ， 看胆气回归多少 。我的第一任务是买菜种 。 只有这家摊子最近 。 好在这摊子品种不少 ， 于我足之够也 。 筒蒿 ， 冬苋菜 ， 小白菜 ， 是历年的保留莱种 。 四季小葱几年前种过 ， 也算老朋友 。 牛皮菜和包包青菜 ， 则是第一次买 。 牛皮菜营养成分多多 ， 但凡是经历过灾荒年的 ， 就为当年的糖萝卜（甜菜）和干苕叶所苦 。 1959年村里也种上北方的甜菜 ， 自力更生建糖厂 ， 熬了些糖稀出来 ， 粮食却立即稀缺 。 那时大食堂还在 ， 每天两顿甜菜叶和甜菜渣 ， 吃得人口吐清水 ， 眼冒绿火 。 牛皮菜味道近似甜菜 ， 后来我就厌恶牛皮菜 ， 兼及红苕叶和藤藤菜 。 有人喜欢 ， 今年就种点 ， 我也可以吃 ， 当做补品 。 而今的许多食物 ， 口感说不上 ， 保健第一 ， 都成药了 。邻近是那几个常来的旧书摊 ， 以前不时专门来淘书 。 七八家摊主 ， 和我都熟了 ， 知道我是大主顾 ， 少则几十块 ， 多则几百 ， 不会空手而归 。 但疫情起来 ， 不说买书 ， 盈室充栋的藏书 ， 也没心绪读 。 这几天才找法国作家莫狄亚诺的《青春咖啡馆》等几种出来 ， 做恢复阅读的预热 ， 还没有完全热起来 。 有位摊主一脸笑 ， 远远地就打过招呼来 。 于是走过去 。 互相问起来 ， 说我已经大半年没来过了 。 他说那你怕是早就想来了 。 我随口接过来 ， 说那是那是 。 其实心里说 ， 买书的热情 ， 早已不再 。 他说他们疫情最紧张的那几个月 ， 上面也不让摆了 。 这是露天的摊点 ， 照样收费 ， 旧书生意本就不好做 ， 无非混碗饭吃 ， 那几个月吃什么？不好问 。 好在居然还有几种书可选 ， 就遮掩过去 。先说 ， 以下书单 ， 一律每册五元 ， 等于收点纸钱 。日本作家村上春树最抢眼 。 长篇小说《天黑以后》 ， 精装 ， 标价29.50元 ， 全新 ， 被称为“村上春树迈向新小说的标志性杰作” ， 没打开封面就决定要了它 。 因为陪跑诺奖多年 ， 小村比获奖作家名气还大 。 今年诺奖又开奖在即 ， 小村怕是不会再去陪跑了 。 自读过《挪威的森林》之后 ， 我是每见必买 。 当然多限于特价书 。 至今已收藏二十多种 。 我肯定会读它 。 这是关于城市的故事 。 “映入眼帘的 ， 是都市的身姿 。 ”小说一开始就这样说 。 我也是 。 每天醒来一推窗 ， 所见便是这城最老旧也最繁华的部分 ， 沧桑而又奢华 ， 满是神秘感 ， 等着我去探究 。 天黑以后 ， 这城就更加奢华而神秘 ， 处处是诱惑的眼 ， 闪烁不定 。美国作家斯蒂芬•金的长篇小说《约翰的预言》 ， 也是第一眼便决定买下 。 喜欢美国电影的人 ， 大约很少不知道《肖申克的救赎》的 。 它是根据斯蒂芬•金同名中篇小说改编 。 小金更多的是玄幻和惊悚 ， 本不对我的路数 ， 但我与这位美国人打了老庚 ， 我还在乡下写批林批孔的三句半时 ， 他就已名满美国 ， 还溢出国界 。 生下我们那年那月 ， 所见是那同一轮月亮 ， 为什么就不一样的圆？我要破解这个谜 ， 就收集小金的作品 ， 每见必买（仍限于特价） ， 也已积得二十多种 。 《约翰的预言》我也会读 。 中学教师约翰一场车祸之后大难不死 ， 且获得一种超能力 ， 只要触碰人的身体 ， 便会预知这人的过去和未来 。 身边的人先是好奇 ， 而后躲开 。 谁也不想被他窥破 。 他只好远走他乡 。 然而一次与一位政治家偶然的一握手 ， 让他窥见一个可怕的未来 。 很悬念很隐喻是吧？以极低价买下村上春树和斯蒂芬•金 ， 已让我大大地满足 。 在书堆中 ， 还很轻易地捡到美国作家奥尔科特的《小妇人》（这段时间一直在播不同版本的同名电影） ， 英国作家安东尼•霍洛维茨的《喜鹊谋杀案》和美国作家迈克尔•马隆的《爸爸失踪以后》 。 都厚若砖头 ， 标价不菲 。 《爸爸失踪以后》是关于爱与和解的故事 ， 正是当下所需要 。 《喜鹊谋杀案》看似一个很通俗的书名 ， 却是一部向阿加莎•克里斯蒂致敬的小说 。 喜欢侦探推理小说和电影的读者 ， 不会不知道阿加莎的 。 《尼罗河上的惨案》 ， 《阳光下的罪恶》 ， 《东方快车谋杀案》 ， 至今仍是这类题材不老的经典 。 爱屋及乌 ， 我不仅毫不犹豫地买下 ， 一部四十多万字的小说 ， 我已经开读了 。我对安东尼•霍洛维茨其实并不陌生 。 几年前我就买过他的《丝之屋》 。 2011年1月 ， 柯南•道尔产权会有史以来唯一认定的续写福尔摩斯的新故事 。 我只是没有记住他的名字 。 就像许多家庭都会有《福尔摩斯探案集》 ， 但要问到作者 ， 答上来的不会很多 。这里顺便一说 。 有人可能会对侦探推理小说有些误解 ， 以为只是一些破案故事 ， 单调而肤浅 。 好的推理小说 ， 破案只是一个骨架 ， 附丽的是社会和人的血肉 。 比如美国著名推理小说家雷蒙德•钱德勒的《漫长的告别》 ， 与那些所谓严肃文学并无区别 ， 甚至还好 。 网上把2014年的诺奖获得者莫迪亚诺的《青春咖啡馆》、《夜半撞车》、《暗店街》等 ， 就放在推理大类里 ， 并不会辱没什么 。前段时间因为疫情限制出行 ， 无聊之极时 ， 曾找过一部网络都市言情小说来打发时间 。 因为它免了思考 ， 但也很容易把人变或白痴 。 我很后悔居然读了一小半 。 当重新恢复之前的阅读 ， 尤其在秋凉已经到来时 ， 你才慢慢从疫情的阴影中真正走了出来 ， 回到常态 。 当然不是回到原点 。 原点早已永远失去 。 你只是对时代的荒诞与扭曲从此不置一顾 ， 而头脑清醒地走自己的路 。慰藉心灵 ， 除了亲情友情 ， 还有文学 。 打发无聊 ， 侦探推理小说就更派上大用场 。人不出门身不贵 。 我理解了那些在监狱呆久了的人 ， 重返社会时的茫然和无助 。 记得某位见多识广的女性作家 ， 宅家久了 ， 有一天遥远的斯德哥尔摩来电 ， 说她荣获诺贝尔文学奖 ， 她竟然害怕出门 ， 哪怕是去领那个令人羡慕的大奖 。幽闭让人与世界隔膜 ， 甚至丧失交际的能力 。出行与防疫 ， 却让人两难 。一次简单的出行 ， 就变成了我生活中的一件大事 ， 甚至一个里程碑 ， 在与世界近距离疏远大半年之后 。你不进入这个世界 ， 你就会为世界所孤立和遗弃 。 只除非 ， 你愿意做一个孤家寡人遗世独立 ， 而又具备这种能力 。是为记 。2020.9.7 写2020.9.11 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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