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中的“在路上”:故乡,像一道伤口丨周末读诗( 四 )

杜甫

细草微风岸 , 危樯独夜舟 。

星垂平野阔 , 月涌大江流 。

名岂文章著 , 官应老病休 。

飘飘何所似 , 天地一沙鸥 。

    

这首诗的现场在长江上 , 是时杜甫已五十多岁 , 半生转徙令他深感疲惫 。 这个夜晚 , 他似乎冥冥中直觉到自己正走向生命的尽头 。

“细草微风岸 , 危樯独夜舟” , 此时此地这些微弱的事物 , 无力帮助他抵御黑暗 。 漂泊了这么久 , 除了老病 , 一无所有 。

“星垂平野阔 , 月涌大江流” , 一个微尘弱草的老人 , 面对亘古洪荒的宇宙 , 建构他人生观的儒家体系眼看支撑不住 。

杜甫虽然对语言的锤炼到了“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极致 , 但却不大相信文章

(对于他即是诗歌)

可以令他不朽 。 其中的原因 , 深究起来似暗含命运的玄机 。 他渴望的功名是“致君尧舜上 , 再使风俗淳” , 似乎并没有认出自己身上那个伟大的诗人 。

这令我们想起曹丕与曹植 。 被谢灵运夸为“才高八斗”的曹植 , 公然声称“辞赋小道 , 固未足以揄扬大义 , 彰示来世” , 一生含恨不能建功立业 。 而曹丕尊为魏王 , 却推崇文章为“经国之大业 , 不朽之盛事” , 将文章看作比荣乐和年寿更为永恒的价值 。

难道人对自己得不到的东西才最看重吗?不 , 曹丕的文章写得不比曹植差 , 甚至可以大胆地说 , 曹丕才是真正的诗人 。 清代学者王夫之称 , 曹丕与曹植的诗才有仙凡之隔 , 子桓为仙 , 子建为凡 。 俗情抑扬 , 所以凡人多欣赏子建 , 为其华丽文采所眩 。

杜甫也并非不看重他的诗才 , 只是此时未免感觉自己一生太失败 。 说是“名岂文章著 , 官应老病休” , 其实正因为他对写诗这件事欲罢不能 , 对天下的抱负也情不自禁 。

然而此夜 , 孑然一身 , 瑟缩于天地之间 , 卑微如一只沙鸥 。 生命如风中之烛 , 随时可能熄灭 。 回到中原的梦 , 也渺茫了 。

杜甫一生的漂泊流浪 , 有点儿像希腊神话里的奥德修斯 , 在漫长的返乡路上 , 经历了无数的险阻 。 不同的是 , 奥德修斯在海上漂流十年之后抵达了 , 并发现伊萨卡并没有他渴望的东西 , 那里原是另一个世界 。 杜甫如果回到中原 , 就能实现他建功立业的梦想吗?或许没有抵达反而幸运 , 未知让他保全了一个幻想 。 其实他已无需回去 , 作为一个诗人 , 命运已让他做了他最该做的事 , 即写诗 。 而诗 , 就是对诗人最大的回报 。


唐诗中的“在路上”:故乡,像一道伤口丨周末读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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